林蒙答應后,將那塊沉甸甸的【幽冥石】留在了鍛打臺上。
空氣中殘留的幽冷氣息似乎還未散盡,與爐火的余溫交織。
巴克大師粗啞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燃燒后的疲憊,卻又蘊含著某種重新點燃的、近乎偏執(zhí)的火焰。
“兩天后?!?
“來這里取?!?
林蒙微微頷首,面具遮擋了他所有的表情。
他并未多言。
轉身離開。
身后,是爐火跳動的微光,映照著巴克大師那重新變得專注而狂熱的眼神,仿佛要將靈魂都熔鑄進去。
那扇沉重的石門在他身后緩緩合攏。
吱呀——
沉悶的響聲之后,隔絕了那份灼熱與不容外泄的期待。
兩日時光,對于潛心修煉的林蒙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
當他再次來到這偏僻的鍛造所外時,時間已近黃昏。
殘陽如血。
夕陽的余暉給破舊的石屋染上了一層黯淡而蕭索的金色。
周圍異常安靜。
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了往日那斷斷續(xù)續(xù)、震耳欲聾的金屬敲打聲。
連空氣似乎都凝滯了。
彌漫在四周的,不再是灼熱的鐵腥味與嗆人的煙塵。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草藥枯萎與某種生命力衰敗的復雜氣息。
林蒙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伸出手,推開那扇似乎只是虛掩著的石門。
“嘎吱——”
門軸發(fā)出喑啞的、不堪重負的呻吟,如同一個垂死之人的嘆息。
屋內(nèi)比上次更加昏暗。
光線仿佛被厚重的陰影吞噬了。
只有墻角里一盞小小的油燈,豆大的火苗在氣流中無力地跳動著,散發(fā)出微弱的光暈,僅僅勉強驅散了周圍一小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巨大的鍛造爐已經(jīng)徹底熄滅了。
爐膛冰冷,只剩下厚厚一層死寂的灰燼,不見絲毫火星。
一個身影佝僂著,蜷縮在墻角的舊木椅上。
他坐姿僵硬,幾乎與四周濃重的陰影融為一體。
若非林蒙的感知遠超常人,幾乎會忽略掉這個角落里的存在。
林蒙的腳步,在門口頓了一下。
那是一個老人。
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他的頭發(fā)變得花白稀疏,如同覆蓋了一層被踐踏過的薄雪,油膩而雜亂地貼在蒼老的頭皮上,露出大片青灰色的皮膚。
臉上布滿了更深、更密集的皺紋,像是被歲月刻刀反復蹂躪過無數(shù)次,每一道溝壑里都填滿了油污和滄桑。
皮膚松弛地下垂著,失去了所有光澤和彈性。
眼窩深陷得可怕,如同兩個黑洞,透著一種油盡燈枯般的灰敗死氣。
他的身體極度蜷縮著,仿佛外界最輕微的寒意都能讓他徹底崩潰,似乎一陣微風就能將他吹倒、吹散。
只有那身依舊寬大的、沾滿了陳年油污和汗?jié)n的厚重皮圍裙,還能勉強辨認出他曾經(jīng)的身份。
林蒙的目光微微凝固。
他幾乎無法將眼前這個氣息奄奄、仿佛生命之火隨時都會熄滅的風燭殘年的老人,與兩天前那個雖然落魄頹廢、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隼,體內(nèi)隱隱有不屈之意的巴克大師聯(lián)系起來。
僅僅兩天。
仿佛被抽走了數(shù)十年的光陰。
聽到開門聲和腳步聲,椅子上的老人遲緩地、極其費力地抬起頭。
渾濁的眼珠渾噩地轉動著,瞳孔渙散,似乎花了很長時間才聚焦,在昏暗中辨認著來人。
“咳咳……”他喉嚨里發(fā)出一陣破風箱般的咳嗽,牽動了臉上的皺紋。
“你……來了?!?
他的聲音干澀、嘶啞到了極點,如同兩塊腐朽的枯木在互相摩擦,氣若游絲,微弱得幾乎聽不清楚。
林蒙沒有說話。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巴克身上,感受著那微弱到近乎消失的生命氣息,
隨后拿出了一瓶藥劑水遞給巴克服下。
又或許是看到了林蒙,喝下藥劑后的巴克打起了一絲精神,
隨后挪動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腳步沉重而蹣跚,走向屋內(nèi)一處不起眼的墻壁。
枯槁的手指在粗糙冰冷的石面上摸索著,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片刻后,他按動了某個極其隱蔽的微小凸起。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彈動聲響起。
他面前的一塊石板悄無聲息地向內(nèi)凹陷,露出了一個幽深的、散發(fā)著陳舊氣息的暗格。
巴克粗重地喘息了幾下,才吃力地探身進去。
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誠地從中捧出一個用厚厚的、質地粗糙的亞麻布緊密包裹著的長條狀物體。
他轉過身,將這個沉甸甸的包裹遞向林蒙。
他的動作很慢,手臂因為脫力而微微顫抖,似乎僅僅是捧著這件物品,就已經(jīng)耗盡了他最后殘存的氣力。
林蒙沉默地伸出雙手,鄭重地接過了包裹。
入手沉重。
隔著厚實的布料,一股奇異的冰冷觸感滲透出來,直抵掌心。
這種冰冷,比【幽冥石】原石本身那種外放的幽寒更加內(nèi)斂,卻也更加純粹、更加深邃,仿佛蘊藏著某種直擊靈魂的力量。
林蒙解開包裹外面纏繞的粗繩結。
然后,一層層地剝開那包裹得異常仔細的粗糙亞麻布。
布料帶著鍛造間特有的煙火氣和一絲淡淡的草藥味。
當最后一層布料被輕輕滑落。
一柄長刀,終于顯露在昏暗的油燈光下。
嗡……
空氣似乎都為之微微震顫了一下。
刀身狹長,接近一米左右,刀身中間還留有一個鑲嵌槽。
線條流暢而優(yōu)雅,從刀鍔到刀尖,弧度完美,帶著一種簡潔到極致的肅殺之美。
其形制,竟與林蒙靈魂深處記憶中,那柄名為“鏡花水月”的斬魄刀,有著驚人的六七分神似!
這絕非巧合。
巴克顯然是根據(jù)林蒙的能量特性和某種直覺,選擇了最適合的形態(tài)。
最奇異的是它的顏色和質感。
原本通體漆黑如墨、吸納一切光線的【幽冥石】,經(jīng)過巴克大師嘔心瀝血的鍛造,此刻竟呈現(xiàn)出一種難以用言語準確形容的“陰影透亮狀”。
它不反光,燈火照在上面,沒有絲毫尋常金屬的光澤。
但它也不完全吸光。
刀身仿佛是由最純粹、最凝練的陰影凝聚而成,深邃得如同虛空。
可若是凝神仔細看去,目光似乎又能隱約望穿其內(nèi)部,看到某種極淡的、仿佛在緩慢流動的暗色光華,如同隔著一層極深的、被凍結的暗色琉璃。
神秘,詭異,卻又蘊含著難以言喻的鋒銳與力量感。
【幽冥石】那原本肆意外放的幽冷氣息,此刻已經(jīng)完全收斂于刀身之內(nèi),沒有絲毫泄露。
只有當手指觸碰到刀柄時,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仿佛能凍結靈魂的極致寒意,沿著手臂,悄然蔓延。
油燈的火苗輕輕搖曳。
微弱的光線映照在刀身上,仿佛被這奇特的材質扭曲、牽引、最終吞噬,只在刀鋒邊緣留下一線近乎虛無的暗影輪廓。
林蒙握住刀柄。
一種血脈相連、仿佛這柄刀天生就屬于他的奇妙感覺油然而生。
刀的重量恰到好處,平衡感絕佳。
他能感受到刀身內(nèi)蘊藏的龐大而精純的陰冷能量,以及巴克大師傾注其中的、幾乎燃燒殆盡的生命印記。
“拿著它。”
巴克的聲音響起,帶著極度的疲憊和虛弱,仿佛隨時會斷絕。
“不要忘了……”
“我們的……約定。”
他渾濁的目光艱難地聚焦在林蒙手中的長刀上,眼神復雜無比。
其中,有完成他目前實力所能打造的巔峰杰作的滿足。
有對未來那場驚天復仇的渺茫期許。
“這把刀……”
“它的名字還是留給你取吧?!卑涂说吐曊f道。
“它耗盡了我……剩下的……所有心力,還有……生命。”
“以后……”
“恐怕……我再也……握不動……錘子了……”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搖晃著,似乎隨時都會倒下。
他似乎還想再多說些什么,關于刀的特性,關于使用的禁忌,或者只是單純的叮囑。
但最終,千言萬語都只是化為了一聲悠長的、帶著釋然與無盡悲涼的嘆息。
巴克緩緩地轉過身,不再看林蒙,佝僂的背影顯得無比蕭瑟。
“鏡花水月,是它的名字”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回了門內(nèi)的陰影之中。
那扇沉重的石門,在林蒙身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推動著。
“那么期待鏡花水月綻放在玉蘭大陸的時候”
“愿君武運昌榮。”
吱呀——
哐當!
門,徹底合攏。
將屋內(nèi)那即將殘存的生命之火,與門外漸濃的暮色,徹底隔絕。
林蒙獨自站在門外,晚風帶著涼意吹拂著他的衣袍。
暮色四合,天地間一片蒼茫。
他低頭,看著手中這柄名為【鏡花水月】的長刀。
刀身呈現(xiàn)出奇異的陰影透亮,仿佛連接著另一個幽暗的世界。
刀柄上傳來的極致冰冷觸感,與巴克大師最后那句話語中蘊含的沉重囑托和生命燃燒的余燼,一同深深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九級魔法師……
紅衣主教……
復仇……
林蒙握緊了刀柄,【鏡花水月】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低鳴,仿佛在回應他的心緒。
他抬起頭,望向遠方芬萊城模糊的輪廓,面具下的眼神深邃如夜。
路,還很長。
但手中之刃,已然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