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十年十二月十日,初雪飄落。
如沙一般細碎的飛雪剛剛飄至半空便已化作水滴,淅淅瀝瀝的落在騎士肩頭上。
地面變得泥濘,馬蹄頓感艱澀。
但騎士跨夾馬腹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猶豫,仍在驅策戰馬頂風冒雪疾馳狂飆。
“報!”
一什斥候涌入軍營,于蘇角面前聲音沙啞的拱手急呼:“西北方向二百里處,發現敵軍!”
蘇角心頭一凜,肅聲發問:“胡賊兵力幾何?”
扶蘇則是取下申屠嘉腰間水囊扔給了斥候。
斥候趕緊接過水囊喝了一口,而后連聲道:“不知!”
“敵皆在黃河西岸,且兵力極廣,為保將軍第一時間得知敵情,我部率先回返,另有袍澤仍在抵近偵察。”
“僅憑我部雙目遠望,敵軍便至少有十萬兵馬。”
“卑職更是看到了白纛、鷹旗、蒼狼旗和犍牛旗!”
白纛意味著匈奴單于親臨。
而犍牛,則是月氏的旗幟!
蘇角瞳孔猛的一顫:“匈奴、月氏竟是合盟于大河之西攻我大秦!”
“那高闕之胡賊,竟然果真是詐兵!”
蘇角豁然看向扶蘇,雙眼滿是震驚。
朝中眾卿不是都說公子扶蘇讀書讀傻了,只知禮法卻不懂庶務、不知兵事嗎?
為何他竟能比蒙將軍更懂胡賊?!
扶蘇自己的心情卻頗為平靜。
迅速提取斥候傳回的主要信息,扶蘇直接發問:“可曾探得敵軍舟船,亦或是見敵軍修橋截河?”
斥候趕忙答道:“卑職未見戰艦,只看到了數十艘舢板小舟。”
“另有數萬兵馬正在打造浮橋,觀其進展,不日即可完工。”
扶蘇右手向身側一伸,沉聲喝令:“取坤輿圖!”
申屠嘉當即展開了一卷坤輿圖。
扶蘇目光落于敵軍所在之處,而后迅速掃過周邊地形,一邊思索一邊說道:“高闕北側那八萬胡賊,已可認定為偏師詐兵無疑。”
“僅只是偏師詐兵都擁兵八萬,胡賊此戰發兵至少在二十萬以上,甚至可能在二十五至三十萬!”
“敵由西北二百里處過黃河,顯然是欲要趁長城尚未合圍之機,由此破綻一擊破關、侵襲入境,但,而后呢?”
“富平至高闕一線長城雖尚未筑成,更西南方向的襄武、朝那、歸德一線卻早已有長城。”
“兩道長城之間九成以上皆是新附之地、新遷之民,并不值得興師動眾前來劫掠。”
“此戰匈奴若是果真與月氏合盟,更是表明胡賊此戰所圖不小。”
“孤以為,敵軍此戰或是欲趁九原大營北上、大秦尚未反應過來之機,借助騎兵神速一路南下,由涇水一線直奔咸陽,一擊破國都!”
“而后進可據守咸陽以對八方援兵,退可迅速撤走,趁大秦內部動亂、無暇他顧之良機于北境侵吞疆域!”
“是故,敵軍此戰的重中之重,一在奇,二在快!”
酣暢淋漓的說出了自己的分析后,扶蘇左手輕捻胡須,沉聲發問:“蘇將軍意下何如?”
匈奴終究不是突厥,單于也并非可汗。
經過近日觀察,扶蘇發現很多在唐朝理所當然的事在秦朝卻仍處于天下人的盲區。
所以扶蘇不會把對戰突厥的經驗生搬硬套在匈奴身上,他需要熟悉匈奴的將領提供更適合這片戰場的經驗和諫言。
蘇角:“啊???”
汝與本將說這是不善庶務、不知兵事的公子扶蘇?
如果這也能被稱之為不善庶務、不知兵事的話,那本將又算個什么東西!
面對扶蘇的問話,蘇角茫然拱手:“末將,不善軍略!”
既然敵軍果真如監軍所料一般從西北方向而來,就說明監軍是懂軍略的,至少比末將更懂。
雖然末將聽不明白監軍是怎么得出的這般結論,但末將覺得監軍這話有道理!
事關全軍將士的性命、大秦邊疆的安全,當然是誰有道理聽誰的。
扶蘇誠懇的說:“蘇將軍過謙了。”
“蘇將軍已是裨將軍,深得陛下信重,必定比孤更知兵事。”
“蘇將軍又曾隨蒙將軍北伐匈奴,必定比孤更懂匈奴。”
“孤誠心問策,還望蘇將軍不吝賜教!”
蘇角自嘲一笑:“末將雖是裨將軍,但末將只知聽將軍命令、沖鋒陷陣。”
“末將倒是有心學習軍略,但本將出身卑鄙,又能從何處學得軍略?無人會教本將!”
“末將絕非自謙,而是有自知之明。”
“在得將令之前,全憑監軍做主!”
見蘇角不似作偽,扶蘇也不強求。
而面對蘇角拋來的指揮權,扶蘇更是毫無推拒,肅然拱手:“蘇將軍信孤,孤必不負蘇將軍信重!”
“取筆墨!”
令人送來筆墨竹簡,扶蘇席地而坐揮毫潑墨。
很快,扶蘇便寫就了三封求援信。
將三封求援信裝入竹筒、加蓋印泥后盡數交給蘇角,扶蘇沉聲道:“這三封求援信其一往陛下處,其二往蒙將軍處,其三往李將軍處。”
“孤身側兵丁稀薄,還請蘇將軍派遣善奔騎士代孤轉呈,越快越好!”
蘇角如獲至寶般接過三枚竹筒,當即拱手:“拜謝監軍!”
著令三百名精銳斥候分別護送這三封書信后,蘇角看向扶蘇的目光更多了幾分親近。
在胡賊來犯之前,扶蘇此舉那叫一個刑。
但當胡賊來犯,扶蘇此舉的性質就變成了高瞻遠矚、有事真上。
誰會不喜歡這樣的隊友呢!
盡了本職工作后,扶蘇這才開口:“孤以為,既然敵軍此戰之重在奇在快,我軍便當破其奇、緩其快。”
“請蘇將軍留五千步卒駐守渾懷障。”
“集合軍中所有騎士疾馳北上,于北二百七十里外的卑移山(賀蘭山)擇地跨河,跨河所用舟船務必不得被敵軍發現蹤跡。”
“集合軍中精銳步卒就近渡至黃河西岸,而后北上百里擇隱蔽地駐扎,無令不得妄動。”
“余下所有兵馬并徭役盡數急行北上,越快越好。”
蘇角不太能明白扶蘇為何要做出如此安排,但既然蘇角決定交出指揮權,便毫不猶豫的拱手道:“唯!”
扶蘇看向蘇角的目光也多了幾分親近,繼續說道:“再請蘇將軍予孤八百副良甲、八百零一匹駿馬,兩名善匈奴語之斥候。”
蘇角看了眼扶蘇身后的八百護衛,爽朗的笑道:“監軍勿憂!”
“此戰雖然敵眾我寡,但監軍身在后方,我部袍澤皆是公子之甲胄。”
“在我部大敗虧輸之前,必不會讓監軍受到分毫傷害!”
扶蘇卻搖了搖頭:“孤不會身在后方,孤要去前線。”
“最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