豕夫等人想得明白的道理,旁人也想得明白。
申屠嘉扣動扳機后立刻雙腳騰空,人還在半空時腳掌已經踩入弩臂拇內,不顧屁股在地上砸的生疼,申屠嘉以腰鉤鉤住弩弦,雙手拉腰鉤索、雙腳向前一蹬便拉開弩弦、掛上機括,又從面前撿起一枚弩矢裝入弩機,申屠嘉迅速起身,略略瞄準面前草靶再次扣下了扳機。
“嘣~”
弩弦震顫、箭矢飆射,申屠嘉自覺自己這一套動作非常完美,便趕忙回首去看扶蘇是否在關注自己。
“呵~”
不遠處的駱甲見狀面露不屑,雙手撐著馬背飛身上馬,緊接著便一夾馬腹奮力前沖,待沖到扶蘇身邊不遠處后一勒韁繩迫得胯下戰馬人立而起,駱甲則是順著馬背坡度滑落至地。
雙腳才剛站在地上,一柄長弓便已滑至駱甲手中,拉弓射箭一氣呵成,一枚箭矢便已然釘在了箭靶之上!
駱甲成功引來了扶蘇的側目,迎著駱甲期待的目光,扶蘇笑而頷首:“此箭,甚準!”
駱甲嘴角不可控的上揚,趕忙拱手:“拜謝世民公子贊!”
扶蘇溫聲發問:“為何不騎在馬上直接拉弓射箭,而是要先落馬射箭?”
駱甲理所當然的說:“卑下手持乃是長弓,于馬背之上難以拉開,唯有先下馬方才能施展。”
扶蘇略略頷首,再問道:“那為何不持短弓?”
駱甲耐心解釋:“短弓綿軟無力,多用于騎士游斗,就如我軍追擊匈奴胡賊時,我等騎士所配便多為短弓。”
“若是對戰步卒,自當下馬挽長弓,方才能遠遠射殺敵軍,而后趁弩雨襲來之前迅速上馬奔還。”
騎兵對戰步卒的第一步,是先下馬?
騎兵若是下了馬,那還叫騎兵嗎!
扶蘇心頭生出強烈的割裂感,面上卻是笑道:“駱騎士武藝軍略盡皆不俗!”
“還當勤勉作訓,為孤破敵啊!”
得了扶蘇夸贊,又知扶蘇已經記住了他的名字,駱甲頓時更激動了幾分,拱手再禮:“唯!”
見駱甲得此禮遇,軍中將士都更振奮了幾分,毫不吝嗇的揮灑著自己的體力和技藝。
扶蘇也毫不吝嗇的傾瀉著笑容和夸贊,時不時還會沒有架子的詢問一些在將士們看來非常基礎的問題。
將士們由此愈發確定了扶蘇不知兵事。
而在扶蘇看來,他也確實不知這個時代的兵事。
隋唐年間已經成為戰場一霸的騎兵,現在卻只是承擔騷擾、牽制、截糧、快速轉進等任務的輔助型兵種,很少用于正面戰場。
反倒是隋唐年間已經徹底退出戰場舞臺的戰車卻是現在戰場的真正霸主,甚至能左右一場戰爭的勝敗。
隋唐年間已經基本普及的馬鞍在現在只有雛形,投石車更是連影子都不見。
反倒是隋唐年間已經幾乎絕跡的拽索式拋石機卻是現在戰場的主流選擇。
扶蘇就如同幾個賽季都沒有登陸賬號的老牌冠軍一樣,等他再打開游戲時,迎接他的是一個十分陌生的全新版本,兵種、兵器、甲胄、軍械等大小參數都有改動,逼得扶蘇不得不從頭開始熟悉這一切。
所以扶蘇自覺的沒有對將士們的作訓表達任何意見,只想在其他方面教導將士。
抬頭看了眼天色,扶蘇吩咐道:“鳴金。”
銅鉦被敲響,營中將士們都依依不舍的收起兵刃,迅速于營中列隊。
扶蘇走上木質高臺,俯視面前將士,朗聲道:“二三子操練之辛勤,孤皆看在眼中。”
“二三子若始終如此辛勤操練,來日演武我軍必勝!”
八百將士心里并不認同扶蘇這番話,卻齊齊拱手高呼:“愿為世民公子效死!”
扶蘇好像沒有聽出將士們的敷衍一般開懷大笑,繼續說道:“孤只恨孤不通軍略,難以指點二三子,以至于二三子不得不自行操練。”
“近日孤時常深思,孤何以助袍澤?”
“冥思苦想許久,孤卻發覺孤只能教導二三子識文斷字。”
“若是二三子不棄,孤愿于二三子每日操練、勞作過后于營中教導二三子誦律認字,不知二三子意下何如?”
在這個教育匱乏、律法森嚴的時代,沒有任何人能拒絕讀書識字、通律懂法的誘惑。
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沒有幾個普通人能拒絕成為皇位順位第一繼承人弟子的誘惑。
所有將士都激動高呼:“額愿意!”
“世民公子愿教額等,額等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懼怕辛勞!”
“拜見夫子!”
扶蘇循著身體的記憶,姿態標準的拱手還禮,溫聲道:“二三子教孤軍略戰術,孤教二三子學文識字,此實乃取長補短、臂助同學。”
“以孤之才,實當不得夫子也!”
秦律有定,以法為教,以吏為師,非吏不可為夫子。
監軍屬于吏,領取吏的俸祿,卻也不屬于吏,不受朝廷管控只對皇帝負責。
所以扶蘇于軍中教學本就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帶,若是定下了師徒名分,旁人隨時可以以此為由攻訐扶蘇!
軍營中響起一片嘈雜的笑聲,但這片笑聲中卻沒有多少開懷,反倒是頗有些失落遺憾之色。
扶蘇看了眼還站在軍營外看熱鬧的將士徭役,主動走向軍營柵欄附近,背對著圍觀的將士徭役們席地而坐,右手于身前一引道:“二三子,坐!”
“而今吾等皆身在軍中,最常接觸的便是《軍爵律》。”
“孤今日便從《軍爵律》講起,也免得二三子無意間觸犯律法。”
“前三排的袍澤當復誦孤之言語,以免坐于后之袍澤難以聽清。”
八百將士趕緊圍繞在扶蘇身周坐下,眨巴著眼睛滿眼期待。
軍營外的將士徭役卻是面面相覷。
立夫看著扶蘇那近在咫尺的背影,壓低聲音發問:“豕上造,額們可否能偷聽公子授課?”
三排袍澤復誦之聲必定洪亮,立夫等人輕松就能偷聽到扶蘇授課。
但,此舉同樣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帶!
豕夫一咬牙一跺腳,決絕的說:“聽!”
“若是果真能識字懂律,回鄉后往權貴府中做個家吏訟師(私人律師)也比種地強!”
一些膽怯的將士徭役悄然離去,卻也有不少如豕夫一般大膽的人簇擁在軍營之外,隔著柵欄偷聽扶蘇授課。
如癡如醉!
直至蒙鸞狂奔入營,于扶蘇身側肅聲低語:“朝中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