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嶄新的、沉甸甸的米疙瘩猛地塞進(jìn)懷里，差點把瘦骨嶙峋的老婆婆帶個趔趄。

她下意識地緊緊抱住，仿佛抱住一根救命的浮木。

米布粗礪卻結(jié)實的觸感，帶著一股清冽的桐油味兒，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暖意，透過她冰冷發(fā)抖的手指，硬邦邦地熨帖著她空洞麻木的心口窩。

老婆婆渾濁的眼睛猛地瞪大，布滿皺紋和凍瘡的老臉上全是不敢置信。

她那干癟凹陷的嘴巴囁嚅著，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婆…婆？”旁邊一個同樣凍得小臉青紫的小男孩，拖著兩條清鼻涕，小心翼翼地靠過來，伸出黑乎乎的小手，也想摸一摸那米塊。

他餓壞了。

“愣著干啥！”

張奎的大嗓門轟隆隆響起，像塊巨石砸進(jìn)了死水潭，“風(fēng)城皂記的伙計們！動手！把咱的好東西，喂到那些真餓肚子的人嘴里去！塞到那些快凍僵的人懷里去！”

他猛地轉(zhuǎn)頭，對著自己那幫兵，“你們也別杵著！搭把手！幫周堡主的伙計搬東西！誰他娘的敢陰搓搓磨洋工，小心老子軍棍！”

城防營的兵卒們應(yīng)聲如雷：“是！將軍！”

呼啦啦就涌上來，手腳麻利地幫著風(fēng)城皂記的伙計們開始搬卸那堆米面、布匹、棉衣、皂角。

局面一下子活了！

孔德泉眼睜睜看著糧庫司的兩個小頭目像死狗一樣被捆在一邊，張奎的人又如同虎狼般沖上去幫著周田放糧放衣。

他急得差點把胡子揪下來，額頭青筋突突直跳，想喊“住手！此乃賑濟官庫，豈容私相授受！”

，可嗓子眼里像堵了塊熱炭，燙得他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瞅瞅那些衙役——這幫子平日只會狐假虎威的東西，此刻被張奎手下那幫真見過血的老兵一瞪，個個眼神躲閃，腳步都挪不動，更別說上前阻止了。

完了，這賬徹底亂了！孔德泉眼前發(fā)黑，他知道，這現(xiàn)場一亂，再想從賬面上做點手腳糊弄過去，比登天還難！

風(fēng)城皂記的伙計們做事極有章法。

他們不慌不忙，一個伙計在高處拿著劉凱手里的冊子，聲音洪亮地喊著：

“王劉氏，獨居老婦，戶籍白鶴巷尾破瓦窯，領(lǐng)米五斤，棉衣一件！”

伙計立刻搬起一塊打上十字墨線的米疙瘩，再加一件厚實的靛藍(lán)色棉背心，遞給被點到名字、還抱著米塊發(fā)懵的老婆婆。

“趙狗兒，孤兒，居慈濟堂東柴房，年八歲，領(lǐng)米三斤，皂角一塊，棉褲一條！”

一個精瘦的半大小伙子上前，抱起米和東西。

他那雙早就餓得發(fā)綠的眼珠子，死死盯著那米疙瘩上的墨線十字，手都在抖，生怕下一秒東西就飛了。

“陳大眼，傷兵，撫恤銀未至，領(lǐng)米五斤，棉衣一件，粗布三尺！”

一個拄著木棍、穿著破爛單衣、左腿只剩下半截枯骨般腿棒的漢子，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他的眼睛特別大，死氣沉沉的，看到遞過來的東西，那雙“大眼”里才猛然迸出一點火星。

周田親自將一塊打好標(biāo)記的皂角塞到那半大小子趙狗兒手里。

小家伙衣服爛得像破漁網(wǎng)，手指縫里全是泥垢黑黢黢的。

周田看著他：

“皂角，會用不？”

趙狗兒愣愣地點點頭，又飛快地?fù)u頭。

周田粗糙的手指在皂角油紙包上點了點，那里有個極細(xì)微的、像是碰掉了一丁點棱角的印記。

“記著這個印子，”周田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鉆進(jìn)附近每個人的耳朵里，包括那些伸長脖子看的衙役和孔德泉，“風(fēng)城皂記的東西，就是這記號。

拿著它，沾點水，搓出沫子，再臟的手臉也能洗干凈。

要是丟了，或者被人換了……知道去哪兒找回來不？”

趙狗兒下意識地?fù)Ьo皂角，懵懵懂懂地抬頭看著周田臉上那道疤，覺得這大伯又嚇人又…好像有靠山？他猛點頭：“知…知道！”

旁邊另一個更小的鼻涕娃看到有皂角，眼睛一亮，怯生生地也伸出手，小聲地、拖著鼻涕囔囔：“大伯…皂…香…洗洗，不癢…”

小家伙凍得臉發(fā)青，手上盡是皴裂的口子和凍瘡，一看就癢得難受。

負(fù)責(zé)登記發(fā)放的伙計看向劉凱，劉凱迅速掃了一眼手里的名單，點了頭。

“李豆苗，孤兒，五歲，與趙狗兒同住柴房，領(lǐng)皂角一塊！”

一塊同樣有印子的皂角立刻塞進(jìn)了小豆苗的懷里。

小家伙用臟袖子一抹清鼻涕，把皂角湊到鼻子底下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