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城北高中高三(7)班的門口，手指不自覺地絞著校服下擺。轉學第一天的晨光透過走廊的窗戶斜斜地打在我身上，卻驅散不了我手心的冷汗。

“你就是新來的轉學生吧？“班主任李老師推了推眼鏡，“進來做個自我介紹。“

教室里嗡嗡的交談聲戛然而止，四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我。我的喉嚨突然發緊，像是被人塞進了一團棉花。

“我叫周小雨。“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細如蚊蚋，“從城南高中轉來...請多指教。“

教室里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我低著頭快步走向老師指定的座位——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經過第三排時，我聞到一陣淡淡的茉莉花香，余光瞥見一個長發女生正用審視的目光打量我。

“城南高中？那不是重點學校嗎？“她小聲對同桌說，聲音剛好能讓我聽見，“怎么轉來我們這種普通高中？“

我的指甲陷進掌心。是啊，如果不是因為媽媽再婚，如果不是因為繼父的工作調動，我怎么會離開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來到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第一節是數學課。我機械地記著筆記，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課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城南高中的窗外也有這樣的梧桐樹，只是那里的樹更高大，樹蔭更濃密...

“周小雨同學？“

我猛地回過神，發現全班同學都在看著我，數學老師眉頭緊鎖。

“我...我沒聽清問題。“我的臉燒了起來。

教室里響起幾聲竊笑。第三排那個長發女生轉過頭來，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嘲諷。

“看來重點學校的學生也不過如此嘛。“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人都能聽見。

下課鈴響后，我像逃難一樣沖出教室，躲進了洗手間最里面的隔間。鏡子里的女孩臉色蒼白，眼睛下有明顯的黑眼圈——昨晚我又失眠了，在新家的床上翻來覆去到凌晨三點。

“你就是那個轉學生？“洗手間門被推開，三個女生走了進來，為首的正是第三排那個長發女生。她對著鏡子補口紅，從鏡子里打量我。

“林悅，別嚇著新同學。“她旁邊一個短發女生假惺惺地說，“人家剛來第一天呢。“

林悅。我在心里默念這個名字。她確實人如其名，五官精致得像是精心雕刻過，皮膚白皙得幾乎透明，一頭黑亮的長發垂到腰間，校服被她改得修身合體，裙擺短得恰到好處。

“我叫周小雨。“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顫抖。

“知道啦，'小雨'。“林悅拖長了音調，“不過在我們班，最好別太'顯眼'，明白嗎？“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我的校服——規規矩矩地穿著，裙擺及膝，襯衫扣到最上面一顆扣子。在城南高中，這樣的著裝才是標準，但在這里，我反而成了異類。

午休時間，我一個人坐在食堂角落，小口啃著面包。周圍的喧囂與我無關，仿佛有一層透明的屏障將我隔絕在外。突然，一個餐盤“砰“地放在我對面。

“這里有人嗎？“

我抬頭，看見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生站在那里，他身后還跟著兩個男生。

“沒、沒有。“我慌忙把書包從椅子上拿開。

“你是新來的轉學生吧？我是班長陳昊。“他推了推眼鏡，“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可以找我。“

我點點頭，心里涌起一絲暖意。也許，這里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別理林悅，“陳昊壓低聲音，“她是校花，家里有錢，對誰都那樣。“

下午的課程平淡無奇。放學鈴響后，同學們像出籠的小鳥一樣沖出教室。我慢吞吞地收拾書包，等人都走光了才離開。

校園漸漸安靜下來。我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來到一棟偏僻的教學樓。三樓盡頭有間音樂教室，門虛掩著。我鬼使神差地推開門，里面空無一人，只有一架老舊的立式鋼琴靜靜地立在窗邊。

我的手指輕輕撫過琴鍵。已經三個月沒碰鋼琴了，自從知道要轉學，媽媽就賣掉了家里的鋼琴。她說新家太小，放不下。

巴赫的《G小調小步舞曲》從指尖流淌而出。這首曲子我六歲就會彈了，是媽媽教我的第一首古典樂曲。琴聲在空曠的教室里回蕩，我閉上眼睛，仿佛回到了城南高中的琴房，回到了那個我還擁有朋友和熟悉環境的世界。

“彈得不錯。“

一個低沉的男聲突然在身后響起，我嚇得差點從琴凳上摔下來。轉身看見一個高個子男生靠在門框上，夕陽的余暉給他鍍上一層金邊。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這里不能進來...“我慌亂地合上琴蓋。

“沒關系，音樂教室本來就是開放的。“他走進來，我這才注意到他左臂上別著“學生會主席“的袖標，“你是新轉來的？“

我點點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他太高了，我得仰著頭才能看清他的臉——輪廓分明，眉骨略高，眼睛在夕陽下呈現出一種深邃的琥珀色。

“高三(7)班的？我是許沉，高三(1)班。“他隨手按了幾個琴鍵，“你學琴多久了？“

“十年...不過已經很久沒練了。“我小聲回答。

許沉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下個月學校有藝術節，要不要報名鋼琴獨奏？“

“我？不行的...“我連連搖頭，“我只是隨便彈彈...“

“隨便彈彈就能把巴赫彈成這樣？“他挑了挑眉，“考慮一下吧，學校正缺有實力的節目。“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傳單遞給我：“有興趣的話周五前把報名表填好交到學生會。“

我接過傳單，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觸電般地縮了回來。許沉似乎沒注意到我的窘迫，轉身走向門口。

“對了，“他在門口停下，“你叫什么名字？“

“周小雨。“

“周小雨，“他重復了一遍，嘴角微微上揚，“期待在藝術節上聽到你的演奏。“

門關上了，教室里又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低頭看著手中的傳單，心跳快得不正常。這是轉學第一天，第一個主動跟我搭話的男生，而且還是學生會主席。

我把傳單小心地夾進課本里，走出音樂教室。走廊盡頭的窗戶映出晚霞，像打翻的顏料盤，絢爛得不可思議。也許，在這個陌生的學校里，我終會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

走出校門時，我聽見身后有人喊我的名字。回頭看見陳昊氣喘吁吁地追上來。

“周小雨！班主任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他遞給我一張課程表，“明天有體育課，記得帶運動服。“

“謝謝。“我接過課程表，突然想起什么，“那個...許沉是誰啊？“

陳昊瞪大眼睛：“你見到許沉了？他可是學校的風云人物！學生會主席，年級第一，籃球校隊隊長...“他掰著手指數，“而且家里超有錢，聽說他爸是上市公司老總。“

“哦...“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不過，“陳昊壓低聲音，“他和林悅走得很近，大家都傳他們在交往。你最好離他遠點，林悅的占有欲可不是開玩笑的。“

回家的路上，我腦海里不斷回放許沉說“期待聽到你的演奏“時的表情。藝術節...我真的要參加嗎？如果搞砸了怎么辦？如果林悅因此更加針對我怎么辦？

但當我路過一家琴行，聽到里面傳出的鋼琴聲時，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隔著玻璃窗，我看見一個小女孩正在老師的指導下練習音階，她的母親坐在一旁，眼里滿是驕傲。

曾幾何時，媽媽也是這樣坐在琴房角落，聽我一遍又一遍地練習。那時的我，也曾夢想站在聚光燈下，讓所有人聽到我的琴聲。

我深吸一口氣，從書包里掏出那張被折得整整齊齊的報名表。也許，這是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