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鳳三年的雷雨來得毫無預(yù)兆。

沈知微站在摘星樓下，玄甲軍的火把在暴雨中明明滅滅，映得她眉間那道舊疤愈發(fā)猙獰。三年前從牢獄中出來后，她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相思燼」的毒早已蝕透了心脈，如今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將軍，陛下在樓頂。“副將低聲道，“他……已在琉璃瓦上刻了整夜的《往生咒》。“

沈知微抬眸。

百丈高的摘星樓頂，一道身影正跪在傾盆大雨中，指尖滴落的血混著金粉，在琉璃瓦上寫滿密密麻麻的梵文。

那是超度亡魂的經(jīng)文。

而她很清楚——他在超度誰。

琉璃瓦被雨水沖刷得泛出青光。

李景桓的冕服早已濕透，十二旒玉珠黏在額前，遮不住他眼底的血絲。當最后一筆《往生咒》完成時，他忽然聽見身后鐵甲碰撞的聲響。

“微兒。“他沒回頭，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你終究還是來了。“

沈知微的劍尖抵在他后心：“陛下早知道我會來？“

“三日前，你派玄甲軍截了漠北的軍報。“他緩緩轉(zhuǎn)身，露出心口那道泛著金光的鎖魂印，“那上面寫著……沈家滿門戰(zhàn)死的消息。“

雷聲炸響。

沈知微的劍突然顫抖起來。

“看著我。“李景桓忽然抓住她的劍刃，鮮血順著手掌滴落，“你父親不是我殺的。“

沈知微冷笑：“那鎖魂印呢？“

她猛地扯開自己的衣襟——暴雨沖刷下，露出心口早已潰爛的黥印。那正是當年為李景桓轉(zhuǎn)移毒素時，被「相思燼」反噬留下的痕跡。

“這具身子……“她扣住他的手腕，將劍尖往自己心口送，“三年前就是具行尸走肉了。“

李景桓瞳孔驟縮。

在劍鋒即將刺入的瞬間，他突然反手抽出腰間匕首，狠狠扎向她的護心鏡——

“錚！“

金屬碎裂的聲響中，沈知微竟笑了：“陛下終于學會我教的刀法了。“

匕首穿透護心鏡，卻沒入血肉。

李景桓的手在發(fā)抖。

“為什么……“他盯著她心口潰爛的黥印，“當年太醫(yī)院的鮫人珠明明……“

“因為那不是鮫人珠。“沈知微咳出一口黑血，“是我用沈家血脈煉的'鎖魂骨'。“

雷光劈開夜幕的剎那，李景桓終于看清——她心口的潰爛處，隱約露出半截青銅色的骨頭。

那是……

“沈氏女子的鎖骨。“她輕聲道，“歷代家主臨終前，都會將靈識封入其中。“

李景桓如遭雷擊。

他突然想起當年太醫(yī)院里，她撕開嫁衣時，衣襟內(nèi)襯繡滿的符咒——那不是普通的移花接木之術(shù)。

那是沈家秘傳的……

以命換命

“陛下可知……“沈知微忽然抬手撫上他的臉，“當年你咽下的螺子黛里，除了朱雀血，還有什么？“

李景桓僵住。

“是我的一魄。“她指尖下滑，按在他心口的鎖魂印上，“所以這些年，你每動用一次帝王印，燒的都是我的命。“

暴雨愈烈。

李景桓的冕旒終于斷裂，玉珠滾落一地。他顫抖著去抓她的手腕，卻摸到滿手冰涼的雨水。

“為什么……“

沈知微望著遠處被雷劈中的老槐樹——那是他們幼時常爬的樹。

“因為那年春分……“她聲音漸弱，“你本該死的。“

玄甲軍沖上樓頂時，只看到滿地碎玉和血水。

沈知微的尸身倒在《往生咒》的中央，心口的黥印已徹底消散。而李景桓跪在一旁，手中緊握著半截焦黑的桃木——那是很多年前，他們埋在沈府梅樹下的連理枝。

當夜，欽天監(jiān)急報：紫微星旁一直糾纏的那顆赤星，終于熄滅了。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