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年，三月，太監汪直領導下的西廠以“妖言惑眾”的名義在京師展開了瘋狂的搜捕。

浙江布政使劉福進、通政使司左通政方賢、廣西勘事郎中武清、太醫院判蔣宗武、太醫院吏目李言望、內廷御用監少監李懷若等人被凌遲處死。

除了這些被凌遲者之外，從內廷到外朝，處死者近百人，流放者近千，作為此次漩渦重災區的太醫院，更是十不存一。

“嘭！”

濟寧州運河沿線的鼎興樓二樓最西側的雅間中，傳出了陣陣的響聲，一名面相儒雅的年輕文士，正一邊猛地敲著桌子，一邊滔滔不絕。

“如此的肆無忌憚，為所欲為，真以為天下正義之士已經死絕，無人可以遏制他們了么。”

“敢于如此的猖狂，還不是靠著那妖妃，若無那妖妃，汪直之流安敢如此！”

”汪直不死，西廠不撤，天理不容，我大明養士百年，就在今日！”

相比較隔壁文人、士子們的義憤填膺、滔滔不絕，隔壁的雅間要安靜太多。

王錚正不緊不慢的替費妍挑出黃河鯉魚中的魚刺。

費宏正恭敬的向方浩澤請教，而請教的內容是，孔夫子是不是如同王錚所說的一樣，是一個身高七尺、虎背熊腰，領著三千弟子在春秋大地上游蕩的該溜子。

沈紅塵正向身邊的幾個愣頭青吹噓，當年他是怎么憑借一張巧嘴，哄得衍圣公二公子的外宅如何的歡心。

葉楓正靠在窗邊，端著一杯酒，偶爾抿上幾口，眼神則不停的在街面上行人的身上游蕩，時不時囑咐身邊的猴子記上幾筆。

而桌子的旁邊，老毒物李言望正滿含熱淚，恭敬無比的看著王錚，讓王錚給鯉魚挑刺的行動變得費勁無比。

“李伯，真的不至于，舉手之勞，您老要是這樣，那我以后~”

就在這時候，一直在觀察樓下情況的葉楓突然開口。

“少爺，來了！”

聽到葉楓的聲音，王錚、沈紅塵、李言望瞬間收起了正在做的事情，湊到了窗邊，片刻之后沈紅塵的聲音傳來。

“少爺，那個就是衍圣公府上的二管家。”

只不過，沒等王錚開口，費妍充滿疑惑的聲音卻傳入了眾人的耳中。

“王錚有什么事么？”

“哦哦，沒什么，沒什么，老沈遇到了一個濟寧州這邊的熟人而已。”

朝手下使了個眼色，王錚回到了費妍的身邊，繼續開始給鯉魚挑刺，在名義上，這終究是給費妍、費宏兄妹的送別宴。

堅持要去京師的費瑞已經回來了，費家從山東采購的貨物也已經裝船完畢，再讓費妍跟在自己身邊就不合適了。

借著惜別宴順便做些事情還好了，但若真的把這送別宴變成自己的行動準備會，那可就是憑本事單身了。

費妍不是瞎子，王錚他們這一系列動作怎么可能看不到，但是看到又如何，與其關心這些，哪有享受著分別前最后的時光更重要。

一個時辰之后，王錚、費妍來到了碼頭之上，把費妍、費宏兄妹交給了已經在船上等候多時。

“放心吧，先回去，等辦完差事，回程的時候，我就去鉛山接你。”

相處了小兩個月的時間，本就互有好感的兩人更是心意相通，饒是如此，聽到王錚這樣的承諾，費妍依舊羞紅了臉。

點了點頭，在侍女的攙扶之下，費妍逃亡似的登上了船。

費妍這邊登船了，但是費宏這小子卻一臉糾結的站在了自己的身旁，看的費瑞是一頭霧水。

“宏兒~這是？”

猶豫了半天，費宏最后說道。

“六叔，我能不能跟在方先生身邊學習……”

方先生？

片刻的功夫，費瑞恍然。

侄子自幼聰慧過人，眼界更是高的離譜，尋常人等根本就不放在他的眼中。

然而，對于這位極度神秘的方先生，自家的侄子卻極度的推崇，看眼下的態勢，更是隱隱有著拜師的味道。

費瑞和方先生直接接觸的不多，但是這位神秘的方先生的氣度卻是他今生僅見。

若是以他的看法，直接拜師也不無不可，可惜費宏終究不是他的兒子。

而王錚，在聽懂費宏的話之后，也是明顯一怔，看了看愁眉苦臉，就是不愿意上船的費宏，朝費瑞點了點頭之后，王錚回轉來到了在后方等候的方浩澤身旁。

驚訝的看了一眼費宏，方浩澤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

看方浩澤點頭，王錚立刻再次轉身，只不過還沒等王錚沒走出幾步，方浩澤又猛然追了上來，在王錚身邊耳語了幾句。

再三確認之后，王錚點了點頭，邁步走向了費瑞、費宏叔侄所在。

“你這小子，方先生讓我問你，既然有此想法，為何不早說，行程早已制定，你也清楚知曉，此時修改，是君子所為乎？父母在、不遠游，歸家在即，不思父母，是為人子乎？”

費宏明顯一怔，腦袋一下子耷拉下來，整個人如同霜打打的茄子一般，沮喪的情緒如肉眼可見。

但剎那的功夫，費宏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恭恭敬敬的行禮道。

“學生知錯了！”

這一副樣子，就好像方浩澤就在眼前一般。

“你這小子，情緒這么低落作甚，虧了方先生還夸你聰明，就你這腦子，比豬也強不了多少。”

撇著嘴，白了一眼王錚，費宏不屑的扭過頭去，一個把孔夫子形容成該溜子的家伙，他是無論如何也提不起敬意。

“怎么著，不服是怎么的？”

本就心情不好，王錚還在這嘲諷個沒完，費宏真的有心直接懟回去，奈何自己是真的錯了。

“你這小子，我是不是說過，等辦完差事我會去鉛山。”

看似沒有關系的一句話，費宏直接就是一個激靈，情緒瞬間被拉了起來。

“還有，就算你想拜師，這是你六叔能說的算的么，還不是要你爹娘首肯，趁著這段時間，好好跟你爹娘商量一下，怎么也得有個拜師禮吧，你這時候變卦，除了讓你六叔為難，還能有別的效果么？”

說著，王錚從身后拿出了一個不大的木盒子，直接遞給了費宏，同時湊到了費宏的耳畔。

“這玩意先借給你，幫我看好了你姐姐，可別我還沒去呢，讓別人拐走了……”

不等費宏打開盒子，王錚向費瑞拱了拱手。

“六叔，王錚這就不送了，等辦完差事，咱們鉛山再見~”

說罷，王錚轉身離開，而費宏在打開盒子，看到那塊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硯臺之后，更是喜上眉梢。

“放心吧王大哥，我肯定替你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