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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不回之路

南疆的風裹著鐵銹味,卷過青石板鋪就的官道。

葉玄走在隊伍最前,玄色大氅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那柄嵌著星砂的斷劍——三年前兄長戰死時,劍刃崩裂的缺口還卡在第四根肋骨的位置。此刻,那缺口正抵著心口,隨著腳步一下下撞著鎧甲,像有人在敲一面破鑼,咚,咚,咚,悶得人喘不過氣。

兩側的百姓跪成了海。老婦人的額頭在地上蹭出泥痕,稚童被母親用衣袖捂住嘴,卻仍透過指縫漏出抽噎;最前排的少年們攥著半舊的布幡,綢子被眼淚浸透,紅得發沉,像滴在宣紙上暈開的血。士兵們持槍肅立,槍尖上的紅纓被風扯成亂麻,卻始終保持著標準的軍禮——他們中最年輕的才十六歲,入伍時葉玄親手給系過護身符,此刻那符紙早被汗水洇成了暗黃。

香案從城門口一直擺到十里外的星門遺址。三萬支線香同時點燃時,煙霧曾遮蔽了半輪夕陽,此刻余燼仍在滾,細弱的青煙纏上紅綢,纏上士兵的甲片,纏上葉玄的睫毛。他抬眼,看見前方那根青銅巨柱。

星門。

三年前兄長就是在這里消失的。當時葉玄跪在同樣的位置,看那道深紫色的光柱撕裂蒼穹,像誰把銀河揉碎了灌進去,連風里都浮著細碎的星芒。后來他才知道,那不是銀河,是歸墟。是所有踏上這條路的人,永遠回不去的故鄉。

“將軍?!吧砗髠鱽砝细睂⒌穆曇簟j愂宓逆z甲擦得锃亮,甲葉間的銅銹卻被磨得發亮——那是每次出征前,他都要摸一遍的舊痕,“百姓們...要送您到光門前?!?

葉玄沒說話。他知道陳叔想說什么。三天前在帥帳,老卒們跪了滿帳,求他留下:“您是南疆最后的屏障““您走了,誰替弟兄們守墳頭“??伤荒芰?。歸墟那邊的信鴿三天前到了,說域外邪修破了第七重結界,再拖下去,整個南疆都要變成他們的血池。

風突然大了。左側的紅綢被扯得獵獵作響,露出后面一面褪色的戰旗——“鎮南“二字的金漆早被歲月啃得斑駁,卻仍倔強地挺著。葉玄喉結動了動。那是兄長親手繡的,針腳歪歪扭扭,當年他說:“等打完這仗,我給你繡面新的?!?

“阿兄?!八蛦疽宦?,聲音被風卷走,散在香火里。

星門越來越近了。葉玄能看清光柱里的紋路,像凝固的星軌,每一道都深不可測??諝饫锔又毸榈你y芒,觸碰到皮膚時像被冰針輕刺。陳叔的手在他臂彎里輕輕一扶,是提醒他該停步了。

隊伍驟然靜止。

葉玄轉身。

他看見紅綢如浪。千萬匹染血的綢緞從官道兩旁的旗桿上垂落,在風里翻卷成海,每一道褶皺里都浸著南疆的月光、稻花酒的香氣,還有去年除夕,百姓們給他送的那碗羊肉湯——當時他說“等打完仗,帶你們去看江南的雪“,可江南的雪還沒見著,他要先去見歸墟的鬼。

他看見跪伏的人群。最前排的老婦人抬起頭,臉上的皺紋里全是淚,卻仍在笑:“將軍,我家小栓子說,等您回來,他要給您牽馬?!靶∷ㄗ邮侨ツ甓焖赖?,為了給運糧隊引開狼群,尸體凍在雪地里,手里還攥著半塊沒送出去的烤紅薯。葉玄記得,那天他在雪地里跪了三個時辰,把小栓子的牌位揣進了懷里,直到現在,那木片還貼著心口。

他看見肅立的將士。最右列的弓箭手阿秀,發間還別著他去年送的木簪——說是從江南帶的,其實是他在市集上花了八十文買的。此刻阿秀的眼睛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刀:“將軍,我娘說,要我把她的銀簪子給您?!罢f著他從懷里摸出個紅布包,打開是支素銀簪子,簪頭刻著朵極小的梅花,“她說,要是...要是您回不來,就拿這個換壇酒,澆在星門邊上?!?

葉玄的指尖發顫。他想伸手接過,可陳叔按住了他的手腕。老副將的眼眶通紅,聲音啞得像破了的陶碗:“將軍,該走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戳四秋h揚如血的紅綢,看了跪伏在地的百姓,看了肅立如林的將士,看了這片養育了他十七年、埋葬了他八十三個兄弟的南疆山河。山風卷著松濤聲涌來,他聽見有人在唱送葬的歌,調子是他小時候跟著阿娘學的,歌詞卻陌生得很:“北邙山頭少閑土,盡是南疆好兒郎......“

喉嚨里的血氣翻涌上來。葉玄猛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所有情緒都凝成了冰。

他轉身走向星門。

玄色大氅掃過滿地的香灰,帶起一陣細碎的火星。陳叔想跟上去,被老兵們攔住了——按照規矩,送行人不能越過香案??伤麄冞€是踮著腳,伸著脖子,想再看將軍最后一眼。

葉玄在光門前站定。那道深紫色的光柱近在咫尺,他能看見里面漂浮的星塵,像有人把整座銀河的星光都揉碎了撒進去。風穿過光柱時發出蜂鳴,像是歸墟在召喚,又像是在說“來啊,來啊“。

他深吸一口氣。南疆的空氣里有稻花的甜,有香火的苦,有血的腥,此刻全涌進肺里,燙得人想掉眼淚??伤荒芸?。他是將軍,是剩下的三百二十七個兄弟的主心骨,是南疆最后的火種。

第一步跨進去時,他聽見身后傳來抽噎。是阿秀,他認得那聲音。第二步,是百姓們的嗚咽,像一群受傷的獸。第三步,光裹住了他的膝蓋,他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光里搖晃,像片就要被風吹走的葉子。

然后是黑暗。

不是純粹的黑,是有光的黑。星軌在四周流轉,他看見無數光斑掠過,像極了兄長繡的那面戰旗,像極了阿秀發間的木簪,像極了百姓們跪伏的紅綢。他聽見陳叔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將軍,走好。“

然后什么都聽不見了。

陳叔是在葉玄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敢往前挪半步。他伸手去抓那團光,指尖觸到的只有虛無,像抓一把流沙。

“老陳!“

是阿秀的聲音。年輕人踉蹌著跑過來,手里還攥著那支銀簪:“我...我是不是來晚了?“

陳叔拍了拍他的肩。老兵的眼淚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沒晚,將軍走得急,怕是等不及看你換那壇酒了?!?

隊伍開始移動。核心成員一個接一個踏入光門。阿秀進去前,把銀簪塞進陳叔手里:“幫我交給將軍?!叭缓笏α?,像當年在演武場第一次射中靶心那樣,“陳叔,等我回來,咱們去江南看雪?!?

“好?!瓣愂鍛眍^像塞了塊燒紅的炭。

最后一個踏入的是小伍子。那孩子才十五歲,是三個月前從敵占區逃出來的,當時渾身是血,攥著把斷了齒的梳子,說:“我要替阿爹守南疆?!按丝趟驹诠忾T前,突然轉身給陳叔磕了個頭:“陳叔,我阿爹說,等打完仗,要請您喝他的喜酒?!罢f完便沖進了光里,背影很快被吞沒。

光柱開始變淡。原本深邃的紫色漸漸淡成淡粉,又變成半透明的霧。陳叔望著那團逐漸消散的光,突然想起三十年前,他還是個小兵,跟著老將軍守星門。那時老將軍說:“星門不是門,是棺材。進了這門,就再也沒回頭路?!?

可他們還是要進。

因為南疆的山河在那里,因為兄弟的墳頭在那里,因為他們的身后,有等著他們回去的人。

風又起了。陳叔低頭,看見地上散落的線香余燼,正被風卷著往星門的方向飄。那些紅綢還在飄,像無數只手臂,在風里揮舞,又像在說“回來吧“。

可他們不會回來了。

陳叔摸出懷里的銀簪,放進胸口的衣袋。那里還放著小栓子的牌位,放著阿秀的木簪,放著所有兄弟的信物。他轉身走向來路,鎧甲在風里叮當作響,像在唱一首無聲的挽歌。

南疆的風依舊吹著。紅綢還在飄,線香的青煙還在冒,星門依舊聳立,像座沉默的碑。

碑上沒有名字。

因為所有踏上這條路的人,都不需要名字。

他們是歸墟的星,是南疆的魂,是不回之路上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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