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夢覺得自己算是看透這可惡的家伙了。

但左思右想，他覺得方尋剛剛那句話說的確實是事實——

萬一鳳翔府府尹沒有翻供，一口咬死呢？

一旦方府被舊太子一案牽連進去，那整個方府就真的要人頭落地了。

洛云夢不懂這些官場的彎彎繞繞，只覺得方翰山伯伯這么好一個人，就因為舊太子一事要鬧得人頭落地，這讓她對那所謂的皇權充滿著懼意，但她家卻是在皇權余蔭之下，活得很是滋潤。

權利，好似就是矛盾的放大器。

洛云夢不知道方尋究竟要憑借什么手段，才能讓那魏群翻供？

或許今日之后，二人真的就要天各一方了。

穿過幾個街坊，兩人便直通至長安西市。

兩根巨大木牌高懸燈籠，雕刻的“西市”二字，足有三四層閣樓那般高，立在坊墻兩端。

巨大木牌之下，橫七豎八且規規矩矩的街道，飄揚著古樸濃厚的原始商業的氣息，駝鈴聲聲，旌旗高懸，人頭攢動。

來往商旅、百姓擠滿了整個街道，且到處皆能看到西域胡商的身影，似乎此地好像就是歷史中的那個大唐一般。

就是經歷過現代繁華的方尋，再看到一個封建文明孕育著如此龐大的市場時，內心也是不由得震撼萬分。

兩人下馬，洛云夢瞅著方尋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語氣帶著遺憾：“熱鬧吧？叫你一天不出門，這西市恐怕你沒來過幾次吧？”

“一次也沒。”

“現在距離午時還早，你有什么計劃？本姑娘很好奇，你要怎么勸說那府尹翻供？”洛云夢將自己的馬交到一個酒樓小二手中，給他了半兩碎銀，那小二又給了洛云夢一個木制的小牌。

方尋估摸這是仙唐的停馬場，客人可以不去酒樓消費，但可以停馬，給錢就行。

他道：“山人自有妙計，我都說了，我會將方府保下的?！?

既然狄公已經給他傳達到了言外之意，那么方翰山定然不會與太子黨有往來。

當然，方翰山也不可能在當今陛下未登基之前，站在當今陛下這一隊伍中。

這種中立，有時能保命，有時卻能要命。

因此，方府的災禍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被歹人構陷，想要拖他們一家老小下水。

而方翰山不站隊，皇帝對方家自然沒多少感情，并且少一個侯爵對他而言還是好事。

所以最后的鳳翔府府尹，方府與他并未結仇，大概率是他受人指使，咬定方府也是舊太子一黨。

只是幕后之人究竟是誰，方尋思來想去，也沒有一點頭緒。

洛云夢見他這般自信，表情有點狐疑。

雖心中不信，但也希望方尋說的是真的。

兩人一路行走，轉圜到了西市偏西的一處菜場口。

菜場口旁邊則是一處敞亮的空地，周圍被低矮欄桿包圍，里面通鋪的青石磚之上，明明一塵如洗，卻滲著一層血紅。

“這便是西市的刑場了，仙唐自開國以來，重大官員、惡徒、殺人犯皆是在此處行刑，我爹說是因為西市老百姓多，他們愛看官員被砍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能震懾藏在百姓中的宵小與不法之徒。”

洛云夢啃著剛剛在路口買著的大肉包，含糊不清的介紹說。

“這群犯人一般會在什么時候押進刑場？”

方尋微微思忖，不自覺從洛云夢懷中的牛油紙袋里，也取出肉包啃。

嘖嘖，個子小就是好，他一伸手就能摸到雪白的大包子。

“啊呀！你怎么老是搶我的吃的？剛剛問你吃不吃，你明明說不吃的！”洛云夢急了，一口將自己手中的塞到嘴巴里，然后將紙袋里最后一個包子又拿手上，她早上還沒吃飯呢！

方尋很想說，別人的東西比較香。

但洛云夢大口干咽包子的動作，導致臉都有點脹紅，嚇得他趕緊從一旁的茶鋪要了一壺溫茶，給她灌下去。

“咕嘟咕嘟！”

小妞終于解脫，輕輕錘了錘頗具規模的胸口，“哈”出一口氣來，順暢多了。

“你真是禮部侍郎的女兒？”

方尋將“禮”字咬的特別重。

“我……”洛云夢小臉一紅，緊緊攥著牛油紙袋辯解道：“我怎么就不是了？”

“一般來說，行刑犯從問斬當日黎明便被帶出游街，游街結束后就會在問斬半個時辰前押到刑場。你的時間，就是這半個時辰?！?

“謝了，我知道了?！狈綄ぐ腴_玩笑，“過幾天我被拉出來游行的時候，你千萬別給我丟爛菜葉臭雞蛋?！?

“不會的，只有有官身與窮兇極惡之人才有資格游行，你一沒官身，二無爵位，受株連之罪的話會直接在牢里給你砍了。”

“……”

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

方尋將最后一口包子塞進嘴里，目光悠悠望著刑場之內：“我在此地等著吧，你不是要去西市順路辦事兒嗎？你可以去了?！?

只是半晌沒有回聲。

方尋低頭一看，卻是發現洛云夢竟是早就溜之大吉，一襲紅衣隱在人潮中，正緊緊跟著一行胡人商隊后面，不斷地挑逗著貨物上爬著的一只白毛小貓，看起來極為喜歡。

他索性進了旁邊一處酒肆。

揭開門簾，酒肆里面大上午的里面沒多少人，里面飄著一股沉糜的酒精味道，幾個小二杵在柜臺前打瞌睡，見方尋進來，急忙招呼：

“呦，這位客官是來打尖還是住店的？”

方尋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價值十兩，交到那小二手上，想看看這十兩在仙唐是個怎么樣的購買力，“看著上肉上菜上酒，不要肥膘，兩個人的量?！?

要壯身體，就應該猛猛吃肉。

那小二一見方尋出手竟如此大方，喜笑顏開，“二樓有一處清幽雅間，這位客官還請上座?！?

“有臨街的房間嗎？我要看得見旁邊刑場的?！?

“有有有，自然是有的?！毙《焐霞泵?。

方尋點點頭，見他這般恭敬的態度，估摸這十兩銀子恐怕很有價值，便道：“稍等，我出去叫個人。”

然而，只當方尋拉開這酒肆門頭幕簾，卻突地發現剛剛洛云夢所在方位，竟是不知怎么，圍著一大群人叫叫嚷嚷。

周圍，更是傳來哀嚎聲：“打人了，打人了！胡人竟然敢打我們仙唐之人？大家快來看啊！”

隨后，一道清亮的女聲傳來：“唉，你明明偷了人家的東西，我看見了！打你是你活該?！?

“你誰啊你，你是仙唐人嗎？怎么還幫著這群赤佬鬼說話？”

“我看你是欠扁了！出言不遜信口雌黃！讓開，姑奶奶今天撕爛你的嘴！”

“哎哎哎？這女娃子打人了，快去報官??！”

“啊——”

慘叫之聲，沖破云霄。

方尋下意識閉上眼睛，冷汗直冒，咽了一口唾沫，思考著如何推掉這樁娃娃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