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蕭瑟,早春的新芽從樹枝上探出頭來,頂掉了昨年的枯葉。
枯葉順著冷風,緩緩飄落至沈誠的肩膀。
他將枯葉捏起,不自覺回憶起李春的案子,總感覺哪里不對勁。
“算了,眼下不是思考案子的時候,還是先想想怎么保住我的小命。”
一炷香后,沈誠駐足在李春的魔窟外,皺起眉頭。
這里不是別處,正是縣里唯一的醫館。
此刻,原本的三進院子,已有兩進被搗成碎片,破爛的木頭與瓦片散落一地。
斷壁殘垣,一地狼藉。
而在這狼藉的正中央,則開了個深不見底的大洞,大洞周遭滿是魔物的尸體。
三個腦袋的狗,一條腿的蜘蛛,五條尾巴的蛇,以及長著人臉的貓……
而在這些尸體的身旁,蹲著個身材火辣的眼鏡娘,正用小鏟子,刮下怪物身上的皮膚和鱗片,嘴里還念叨著:“這些魔物的皮膚說不定可以入藥……”
見他看過來,卻眼睛一亮,推了推眼鏡,舌尖舔了舔嘴角。
臥槽,從哪跑出來的眼鏡癡女……沈誠害怕被抓緊盤絲洞里傾囊相授,連忙移開目光。
只見數十名甲士搭著梯子,在大洞中進進出出,將一具具尸體拖出。
周遭到處是抱著尸體痛哭的家人,以及躺倒在地,哀嚎不止的傷者。
“痛,痛啊,不要,不要……”
傷者們身體畸變的部分已被切除,身上或多或少都缺了點東西。
黑衣法師方雨站在傷者中央,一邊盤動佛珠,一邊凈化著這些人身上的魔氣。
而那些凄慘的呻吟聲,也隨之小了下來。
沈誠深吸口氣,躬身作揖:“法師。”
“你來了,沈施主。”方雨背對著他:“縣令李春收買醫館的大夫,以治病為由,給病患們服下蠱毒,制造魔物。”
“又在醫館下方,挖出大洞,培養魔窟,已有數年。”
“若不是你撞破他的詭計,后果不堪設想。”
“光撞破可沒用,若不是法師您帶人趕到,一舉清理了這魔窟,那才會生靈涂炭。”沈誠奉上一個彩虹屁。
“呵呵,沈施主,魔道之危,從來如此。”方雨卻不理他,只是搖搖頭:“到哪里,哪里就會變成人間煉獄。”
這是在點我呢……沈誠剛想解釋,方雨卻轉過身來:
“沈施主,這魔窟中尸首有數百具,如此規模,應是打算以這些尸體為引,啟動血祭之陣,將整個平安縣百姓盡數煉化,以修魔功。”
“那縣令李春只是六品,根本用不到這種級別的血祭陣法。”
“沈施主,你說,這血祭之陣,是給誰備的呢?”
說話間,方雨睜開眼睛。
那雙不喜不悲的雙眸剛一掃到沈誠身上,他便恍然置身西方極樂,被漫天神佛注視。
腳下的土地不再是土地,而是一張攤開的手。
眼前的方雨也不再是方雨,而是大日如來。
咯噔,咯噔,咯噔。
心臟在狂跳,元神在戰栗,二品佛僧的威壓,讓他幾近站立不穩。
但他還是強撐著,昂起了頭。
因為他從方雨的話中,捕捉到了一件恐怖的真相。
這血祭之陣,是要獻祭平安縣二十萬百姓!
方雨以為,這陣法是他布置的,用來修煉魔功的。
可沈誠卻知道,自己根本就沒有布置這陣法。
他終于明白李春案中的異樣感來自何處了。
李春不過是六品魔修,哪怕有骨片法寶相助,也并沒有白小姐的實力,他從哪里來的自信,能夠滅殺狐族,搶走慕容雪?
這說明什么?
說明這平安縣內藏著的魔修,不止縣令李春一個!
真正的魔頭,還未出手!
而且,平安縣可是天子腳下……
那魔頭是想做什么?
麻煩了,麻煩大了!
不行,必須把這件事告訴方雨……
“法師……”
沈誠剛一開口,卻發現自己腳下的手掌,開始緩緩合上。
“魔頭,回頭是岸。”方雨不喜不悲的聲音傳入耳廓。
沈誠只感覺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凝固,神魂抖顫,再說不出話來。
皮膚甚至開始緩慢的皸裂,竟是有了要解體的跡象。
“阿彌陀佛,魔頭,別白費力氣了,貧尼既然動手,就不可能給你機會。”
“法師……”
沈誠咬著牙,這種感覺,與面對那女魔頭的佛法時,完全不同。
果然,一切花言巧語,在絕對力量面前沒有任何作用。
你只有先活下來,才能讓對方聽你說話。
想到這里,他不再猶豫,運轉起【佛前渡】,身上也同樣亮起金色佛光。
佛光與這極樂世界的漫天佛光對撞在一起。
那應當凈化一切魔氣的璀璨光華,停滯了那么一息。
“這是……佛前渡?”
方雨那不喜不悲的聲音終于有了波動。
沈誠利用這個機會,連忙說道:“法師,在下從都不是什么魔頭!”
下一息,漫天神佛又一次消失了,大日如來也消失了。
只剩下喃喃自語的方雨,盯著沈誠。
“佛前渡……唯有自凈魔氣者才可修成。”
那雙始終古井無波的眸子,此刻卻充斥著無法言明的感情。
既像是驚訝,又像是在懷念。
她就這樣看著沈誠,嘆息道:“阿彌陀佛,原來施主已經回頭,可既如此,又為何要留下這樣一個魔窟?”
“法師,咳咳。”沈誠干咳兩聲,顧不得別的,大喊道:“這血祭之陣跟我沒有任何關系,魔頭另有其人!”
“你說什么?”方雨盤動念珠的手猛地一滯,眼神驟然一凝。
她立刻想通了一切。
剛想說什么,身后卻傳來一聲嘹亮的呼聲。
“還請國師大人,明察秋毫,放過沈誠!”
“嗯?”沈誠連忙轉頭。
卻見平安縣的百姓們,正聚集在一起,朝此處走來。
為首的,正是宋亭和一幫子捕快。
手中還高舉著橫幅,見他看過來,甚至還擠眉弄眼了兩下。
“國師大人,沈誠絕不可能是魔頭!請您相信他!”
醫館的東西兩側,也陡然傳來百姓的吆喝聲。
天麟衛們帶領著其余的百姓,從其他方向走出。
“等等,這……”沈誠看著逐漸圍過來的人群,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跳越來越快。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非常不好的預感。
“國師!”馬車停靠路邊,南宮晴與慕容雪快布下來,行至方雨面前。
慕容雪行禮道:“國師,還請您看在百姓的面子上,先行將沈誠帶回京城,再做打算。”
這就是她想出來的解決之法。
用銀子收買百姓,為沈誠造勢,借此讓方雨不得不把沈誠帶回帝京發落。
只要沈誠不死,平安回到京城,慕容家就有一百種方法救他。
不過慕容雪沒想到的是,她準備的銀子卻沒花出去多少。
百姓們聽說是沈無咎破案之后出了事,竟有不少,是自發想為他出頭。
“郡主殿下。”沈誠卻大喊道:“不行,快帶百姓們離開這里!”
“沈誠!”慕容雪卻瞪他一眼:“你先別說話,我知道你想一死了之,但——
“轟!!!”
慕容雪話還沒說完。
醫館下的魔窟,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緊接著,猩紅的血氣,就從魔窟奔涌而出,沖上穹頂。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一道嫵媚的女聲響起,只見一溫文爾雅的中年女子,跟著血氣從魔窟中走出。
“你是,李縣令的夫人?”宋亭等人看向她:“您怎么在這里,縣令他……”
“都別過去!”沈誠卻伸手將眾人攔了下來。
“哈哈哈,小子,看樣子你認出我來了呢。”那中年女人笑著,聲音卻突然變成了縣令李春的聲音:
“哎呀呀,當初我把李春的臉摘下來做傀儡的時候,他夫人和孩子就在旁邊看著呢!
“夫人哭的可兇了,我于心不忍,就只好把她的臉也剝下來了!你們看好看嗎?”
“你,你把李縣令的妻子……”宋亭咽了咽口水。
“哈哈,宋亭,你為什么這么驚訝,你不是已經見過我了嗎?”中年女人笑著,雙足卻緩緩變成了黑色的鳥爪。
“等等,難道,難道那天飛進縣衙的鳥形魔物……就是你!”宋亭恍然大悟。
而沈誠也終于把李春案中的全部線索都串起來了。
宋亭看見的鳥形魔怪,并非不存在,那才是李春,或者說這魔頭的本體。
縣令李春一家,都被他殺了。
這魔頭一直在用傀儡和變化之術,分飾兩角。
“哈哈哈,你們總算想明白了,沈誠,要不是你,我也不需要暴露的這么早。”魔頭欣賞地看向沈誠,身上的皮膚一點點龜裂。
終于,從那溫潤的中年女人,變成了滿頭長發,手執長扇,人身鳥腿,身披羽毛的俊秀男人。
方雨雙手合十,盯著他,身上的殺意不加掩飾:“神龍教的四魔將,千變魔烏羅剎,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來我大虞境內。”
“方雨,你這魔門叛徒都能待在這,本座為何不能來?”羅剎笑著:“對了,本座本以為沒機會用這血祭大陣了,卻不曾想,你們竟然把祭品直接送上門來,哈哈哈哈!”
“既如此,那便都留在這里吧!”
說著,一個猩紅色的法陣,就以他為中心擴散,將平安縣聚集過來的百姓們,全部籠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