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wèi)東家。

院子打掃的很干凈，北面蓋著三間紅磚瓦房，東面搭著用尿素袋子縫制的遮陽棚，一個二十啷當歲的女人正納鞋底，女人個子不高、身材敦實，正是李衛(wèi)東屋里人馬來小。

外頭響起腳步聲，馬來小抬頭瞅見男人耷拉著腦袋進院兒，“他爹，你咋這晚才家來？大丫鬧騰著找你，我哄得嗓子都冒煙了才睡著。”

李衛(wèi)東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悶聲悶氣，“上老宅轉(zhuǎn)悠了一趟。”

“你咋了？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早上扛走的鐵鍬呢？”

李衛(wèi)東一拍大腿，“哎呦，瞧我這記性，撂老宅南墻根了?！?

“你是不是聽娘的，去勸二叔不要貸款，兩人嗆嗆起來了?！?

“沒有?！?

馬來小將鞋底扔進木筐，瞪了丈夫一眼，“那你甩個臉子給誰看？”

“沒甩臉子?！崩钚l(wèi)東怕媳婦誤會，趕忙將弟弟的話重復了一遍。

馬來小越聽越是興奮，抓住丈夫的胳膊，“他爹，二叔說的是真的不？真能從信用社借無息貸款放到其他銀行吃利息？”

李衛(wèi)東點點頭，“老二已經(jīng)拿到無息貸款了，銀行存錢利息明碼標價，能有啥貓膩？”

“要真像二叔說的，一年的利息五百塊錢，五年定存利息兩千五，咱還了欠的饑荒，家里還能剩不少錢?！瘪R來小滿臉喜色，推了推丈夫，“這是好事，你咋還喪眉耷眼的？”

“不是不樂意，就是想不通。俺吭哧吭哧種一年地，也掙不來五百。如今倒好，銀行里轉(zhuǎn)個手就能白得這些錢，這世道......變得忒邪乎?！崩钚l(wèi)東說不明白，就是心里不得勁。

“榆木腦袋?！瘪R來小戳他腦門，“想不通就甭想，有賺錢的法子就用，二叔還能坑咱？

等貸款下來，咱買些雞苗養(yǎng)，真要能賺到錢，可以辦個養(yǎng)雞場，也不算占公家便宜。”

李衛(wèi)東總感覺心里沒底，“貸這么多錢，要不跟娘合計合計……”

“打住！”馬來小打斷丈夫，“分家那會兒房子歸咱，饑荒也歸咱。你娘能當你的家，可不會給恁還饑荒。自個琢磨吧，棒槌?！瘪R來小拿起地上的筐子，起身回屋。

……

李家老宅。

王秀英踏著月光進了家門，鎖好院門，回了東屋。

李娜躺在炕上睡了，老李坐在凳子上泡腳，瞅了一眼走路帶風的媳婦，“你這一天不著家，去哪了？”

“管得著么。”

王秀英給閨女掖被角，瞅了一眼西屋，“老二今兒又作啥妖了？”

老李擦著腳嘟囔，“我在跟前瞅著呢，能作啥妖？”

王秀英小聲問，“老大來過沒？”

“來了，哥倆貓屋里嘀咕了半天，也不知道說啥?！?

“后來呢？”

“老大幫著老二拉土干活?！?

“干活？”王秀英以為自己聽錯了，“老大幫老二干活？”

“可不，院子里的土都是老大從外面拉的，要說干農(nóng)活還是老大肯下力，隨我?！?

“隨你個棒槌?！蓖跣阌⒁桓焙掼F不成鋼的樣子，“讓老二灌兩碗迷魂湯，比人家干活還賣力，倆缺心眼兒?！?

老李嘿嘿一笑，“老話說得好，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也不是給外人出力?！?

“你這么說，俺倒像個后娘了?！蓖跣阌⒑吡艘宦?，嘆道，“老二年紀小，有些事看不透。但你這個當?shù)闹里L險有多大，要是到期還不上貸款，一家人都得受連累?！?

“我知道，我也不是沒勸，老二不聽，我能咋辦？”

王秀英右手指著老李，“不聽我的，有你們哭的時候?！?

……

西屋。

李哲隱約能聽到父母的爭執(zhí)。

對于母親的心思，他是清楚的，也能理解。

創(chuàng)業(yè)初期，最大的支持往往來自于家庭，同樣，最大的阻力也來自于家庭。

這并不矛盾。

剛創(chuàng)業(yè)還涉及不到行業(yè)競爭，無論是賠錢還是賺錢，影響最大的就是家人。

每個人都沒有錯，只是考慮的角度不同。

但這并不意味著爭執(zhí)不重要，恰恰相反，爭執(zhí)結(jié)果很可能會影響創(chuàng)業(yè)成敗。

很多創(chuàng)業(yè)者在外面是老板，回到家習慣聽父母的。父母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到公司決策。

創(chuàng)業(yè)初期，大家還能齊心協(xié)力，等企業(yè)做大，問題也來了。

因為觀念或利益沖突，對公司的發(fā)展方向產(chǎn)生分歧，這時就會出現(xiàn)一個問題，公司到底誰說了算？

這并不是李哲杞人憂天，而是八九十年代的創(chuàng)業(yè)者普遍面臨的問題。

很多家族企業(yè)因為類似問題分崩離析；也有一些企業(yè)妥善解決后，浴火重生。

為了避免這種麻煩，李哲要在創(chuàng)業(yè)初期取得家庭的主導權(quán)，家里的小事王秀英管，大事李哲說了算。

只有內(nèi)外旗幟統(tǒng)一，在李哲的帶領下，家里的日子才能蒸蒸日上。

九月二日。

吃完早餐，小丫頭背著書包去上學。

李哲也開始忙自己的事，將盛放種子的掛籃取下來，掀開蓋在上面的薄布，黃色種子上長出兩毫米的白色嫩芽。

李哲喜道，“發(fā)芽了?！?

老李也湊過來，用手翻翻露芽的種子，這場景他也是頭一次見到。

以前直接在地里埋下黃瓜種子，等種子破土出苗后才能見到，如果有些地方無法出苗，還需要補種，“這就能栽種了吧？”

“爹，今兒個您得搭把手。”

一個大棚占地一畝左右，李哲準備種四種蔬菜，其中，黃瓜苗種植1200棵左右，他獨自播種肯定忙不過來，還得讓父親幫忙。

老李也不清楚兒子是否能在冬天種出蔬菜，但兒子現(xiàn)在做的一些事，他能看明白，確實是踏踏實實的干事，播種的方法也更科學，心里隱隱多了一些期待。

“你說吧，怎么整？”

“跟咱種田差不多，就是精細點兒?！崩钫芤贿呎f，一邊開始演示。

他將調(diào)配好的土壤放入育苗器中，澆透水，土壤濕潤但不積水，隨后放入露白的種子，上面再覆蓋一層薄土。

這對老李來說沒有任何難度，直接上手操作起來。

父子倆用了一天的時間將1200棵黃瓜苗播種完成。

李哲忙完后，伸了個懶腰，雖然累，但看著院子里擺放著整整齊齊的育苗器，還是很有成就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