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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黑手

晨霧初散,文華殿內的朱慈烺也正將《貞觀政要》合于矮幾之上,看著詹事府的講官們魚貫而出。朱慈烺起身整了整緋色團龍服,正準備帶著丘致中回潛邸。

剛剛出殿門,卻見殿門前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小爺,皇爺在武英殿召見。”

王承恩微微躬身道:

朱慈烺心中頓時明了,昨夜遞上去的《請命診治樂安公主疏》想必已經到了御前,他不動聲色微微頜首,溫聲道:

“有勞王公帶路了。”

這一聲“王公”叫得王承恩身形一滯,他久在御前,知道太子這般稱呼,是看在崇禎的顏面上給他的體面,司禮監秉筆雖貴,但到底是天家奴婢,哪里真敢在儲君面前托大。

“小爺折煞奴婢了。”

王承恩腰彎的更低了,他頓了頓將聲音壓的極低:

“皇爺,今晨心情不甚爽利。”

朱慈烺心中了然,這一聲王公沒有白叫,不愧是崇禎從潛邸帶出來的老人,一點就透。

隨后二人不再交談,心有靈犀的一前一后朝著武英殿走去。

不多時三人來到了武英殿前,王承恩再次躬身道:

“小爺稍待,容奴婢通傳。”

朱慈烺點了點頭,轉頭對丘致中道:

“丘大伴,你先出宮吧。”

丘致中就算老實,也聽得出太子讓他先去尋找焦勖,他也不多言躬身道:

“是,小爺。”

就在丘致中沒有走多久,武英殿內傳來內侍唱喏:

“宣……太子覲見。”

朱慈烺整了整衣冠,踏入殿內,殿內檀香裊裊。

朱慈烺來到御案旁,他伏地叩首道:

“長子慈烺,參見父皇陛下,恭請父皇陛下圣安。”

崇禎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語調平淡:

“朕安”

回答這兩個字后,崇禎也沒讓他起身,良久,崇禎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意:

“朕竟不知,太子與西李女兒如此姑侄情深?”

朱慈烺喉頭微動,想起昨夜反復推敲的措辭,聲音不卑不亢道:

“臣不敢妄攀親誼,然不忍見天家血脈蒙塵。臣聞姑母病勢沉重,否則駙馬豈會往宗人府遞題本?”

他伏地更低,聲音略帶悲戚道:

“皇祖考(光宗)膝下子嗣本就單薄,當年簡懷王、齊思王皆早夭。樂安姑母雖為女流,終究是皇祖考骨血,若任其病亡,恐有負太祖遺訓。”

聞言崇禎冷哼一聲:

“哼...你倒是會用你太祖與皇祖考來壓朕!”

“臣,不敢。”

崇禎看著跪在御案前的兒子,手指輕叩朱慈烺的題本,終是淡淡道:

“你先起來。”

朱慈烺謝恩起身,尚未站定,卻聽得崇禎突然發問:

“你既知移宮舊事,為何還要上疏?”

朱慈烺躬身,一字一句道:

“康太妃之過,姑母尚在沖齡,何辜?”

崇禎目光微凝,殿內驟然寂靜,良久他才開口道:

“此事暫且不表,朕且問你,吳有性輔你防疫之事,你舉薦吳有性,是何用意?”

朱慈烺神色不變,從容答道:

“臣總理京中防疫之事,深知太醫院雖精于脈理,然與疑難雜癥,終不及民間醫者見多識廣。只是朝中諸公向來視民間醫術離經叛道,更有甚者斥為巫蠱之法。”

他略一停頓,抬眼看了崇禎一眼,見他臉色平靜,繼續道:

“若吳有性能治愈姑母之疾,一則可證其醫術精湛,二則...”

朱慈烺沒有繼續說下去,崇禎眉梢微動問道:

“二則如何?”

朱慈烺深深一揖:

“二則可顯父皇圣德,既不因樂安姑母出身而棄之不顧,亦不為醫者出身微賤而廢其良方,如此天下皆知陛下圣明,既重宗親骨肉,亦能任賢用能。”

聞言,崇禎凝視著朱慈烺,眼睛微瞇緩緩道:

“太子倒是思慮周全。”

朱慈烺垂手躬身道:

“臣不敢當,唯為父皇分憂。”

崇禎盯著朱慈烺看了片刻,終究還是擺了擺手:

“罷了,朕不過隨口一問,烺哥兒既舉薦他,便讓他去給樂安診治吧。”

朱慈烺聞言暗自松了一口氣,恭敬道:

“臣,遵旨。”

崇禎摩挲著朱慈烺的題本,拿起朱筆頓了頓,終究還是批上了“準”字,遞還給他道,

“好了,你且退下吧。”

朱慈烺雙手接過題本,躬身后退,轉身正要退出武英殿,身后卻傳來崇禎淡淡的聲音:

“只是...烺哥兒記住,天家一言一行皆關國體。你今日所為,朕姑且信你出自公心。”

朱慈烺腳一頓,回道:

“臣,謹記圣訓。”

他沒再回頭,抬腳跨出武英殿。

出了武英殿,朱慈烺深吸一口氣,將胸中濁氣緩緩吐出,事情進展比他預想中的順利。

他忽的想起,自己有幾日沒見周皇后了,他轉頭望向坤寧宮的方向,自從周奎事發,周皇后便停了他每日的晨昏定省。

猶豫再三,他還是邁開了步子,朝著坤寧宮方向而去。

至坤寧宮門前,朱慈烺卻又躊躇了起來,他在宮門外來回踱步,連宮人行禮,都被他抬手制止。

周奎的事情讓他徹底傷了周皇后的心,此刻竟不知該如何面對。

就這樣約莫過了半刻鐘,坤寧宮緊閉的大門忽然開啟,朱慈烺抬頭,正見袁妃正領著永王、定王和坤興公主從里面走出來...

袁妃瞧見是朱慈烺,腳步微頓,唇角泛起一絲笑意,她將手中的帕子輕輕一攏,款款上前,揶揄道:

“喲,這不是烺哥兒嗎?既到了你娘門前,怎的做起了門神?”

袁妃是崇禎的寵妃也是周皇后的好友,還是朱慈烺的庶母,朱慈烺躬身道:

“袁姨。”

他眼角余光掃過袁妃身后的弟弟妹妹們,永王現在才十歲,由于生母田妃剛過世不久,他此刻還穿著斬衰服,小手緊緊的抓住袁妃袖口,顯然對自己這個大哥有些懼怕,朱慈炯自上次事后現在對他也有些疏遠,倒是坤興對他福了福身喚道“太子哥哥”。

朱慈烺對他們微微頜首,轉而對袁妃無奈一笑:

“袁姨,您就莫取笑我了。”

見朱慈烺神色不佳,袁妃也斂了笑容,她輕咳一聲:

“怎么,不進去嗎?”

朱慈烺聞言,袖中的手掌握拳緊了緊又松開,苦澀道:

“今日......還是算了。”

袁妃打量著他,見他眉宇之間尚有疲憊,便知他心中仍有顧慮,她略一沉吟,忽而笑道:

“怎的堂堂太子,處置了一個貪蠹的勛貴,就不敢進娘親的門了?不過...你外祖之事,你確實做過了些。”

朱慈烺沉默片刻,終是嘆息一聲:

“外祖之事,我別無選擇!今日便不進去了,娘親的事,還勞袁姨多費心了。”

袁妃見他態度堅決,也不再勸,只是微微頜首道:

“行吧,姨也幫你勸著點,不過...”

她壓低聲音,眼中帶著幾分促狹:

“烺哥兒,你得記得,欠袁姨一個人情。”

朱慈烺失笑,作揖道:

“袁姨大恩,子臣自是不敢忘!”

袁妃見他總算有些放松,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轉頭對永王、定王和坤興公主道:

“走吧,別在這杵著了,免得你們大哥為難。”

朱慈烺目送他們離去,直到袁妃身形徹底消失在宮道盡頭,這才收回目光,他回頭望了一眼緊閉的坤寧宮門,嘆息一聲,轉身朝宮外走去。

只是朱慈烺不知的是,在他身后的坤寧宮中隱有壓抑的啜泣。

東華門外,朱慈烺的車駕還在候著,只是車駕旁一個小內侍似乎有些焦急,見到朱慈烺,他連忙跑過來叩首行禮急道:

“奴婢參見殿下,李典璽從順天府回來,說出事了,請殿下速回潛邸!”

朱慈烺眉頭一皺,沉聲道:

“何事如此驚慌?”

那內侍四下張望,這才壓低聲音道:

“回殿下,李典璽說,防疫石灰被斷供了,他遣人四處采買,商家都推諉無貨!”

朱慈烺聞言,瞳孔驟然收縮,這分明是有人在針對他。

他急上車駕道:

“回潛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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