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二字，玄之又玄。

有時踏破鐵鞋無覓處，有時卻又柳暗花明，于不經意間峰回路轉。

且說傻春領了陸沉的重托，懷揣著辨識墨苔的圖譜，辭別了陸沉夫婦，便一頭扎進了比上次更為幽深、更為險峻的群山之中。

他雖然生性憨厚，心思卻也并不愚鈍，尤其是在山林之中討生活，自有他的一套生存之道。

他牢記陸沉的叮囑，不敢有絲毫大意，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避開那些明顯透著危險氣息的區域，專門揀選那些人跡罕至、陰濕偏僻、可能有山澗溪流存在的地方仔細搜尋。

山路崎嶇，荊棘密布，毒蟲蛇蟻時時出沒。傻春憑借著一身蠻力與常年打柴練就的矯健身手，倒也應付得來。

只是，那墨苔的蹤跡，卻比想象中更加難尋。

他翻過了兩座山頭，探查了三條溪澗，將圖譜上的特征與石壁上的苔蘚反復比對，卻始終一無所獲。

要么是顏色不對，要么是缺少那標志性的墨點，要么就是生長環境不符。

轉眼間，已是日上三竿，傻春早已是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帶來的干糧和水也消耗了大半。

看著依舊茫茫無際的群山，饒是他這般鐵打的漢子，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幾分焦躁與氣餒。

陸沉哥那邊還等著這救命的藥材，自己若是空手而歸，豈不是……

就在他心煩意亂，靠在一棵大樹下歇腳，琢磨著是該繼續深入，還是另尋他路之時，一陣熟悉的、略顯蒼老的咳嗽聲，伴隨著腳步踩踏落葉的沙沙聲，從不遠處的山坡上傳來。

傻春精神一振，循聲望去。

只見一位身著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頭戴方巾、手拄拐杖的老者，正顫巍巍地從山坡上走下來。

老者面容清瘦，須發皆白，但一雙眼睛卻依舊清亮有神，透著一股讀書人特有的儒雅與沉靜。

竟是……白老秀才！

傻春又驚又喜！

他怎么也沒想到，會在這荒山野嶺之中，再次遇到這位曾經指點過他（間接幫助了陸沉）的鄰村老秀才！

“白……白老先生！”

傻春連忙起身，幾步迎了上去，驚喜地喊道。

那白老秀才顯然也沒料到會在這里遇到傻春，微微一怔，隨即也認出了這個憨厚樸實的年輕人，臉上露出了和藹的笑容：“呵呵，是你啊，后生。怎么今日也進山來了？莫不是……又來尋那斷腸草了？”

他顯然還記得上次傻春打聽草藥的事情。

傻春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一絲尷尬，連忙擺手道：“不不不！老先生誤會了！俺這次進山，不是為自己，是……是為俺陸沉哥！”

事關重大，他也顧不上隱瞞了，便將陸沉藥田遭遇“瘟疫”、瀕臨絕收，急需一種名為“墨苔”的特殊苔蘚救命的事情，以及自己奉命進山尋藥的經過，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向白老秀才說了出來（當然，他隱去了“腐根死土”和邪術之類的細節，只說是染了怪?。?。

白老秀才靜靜地聽著，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與關切。

他與陸沉雖只有一面之緣（還是通過傻春轉述），但對那個勤奮好學、談吐不俗的年輕人，印象頗佳。

此刻聽聞他遭遇如此大難，心中亦是扼腕嘆息。

“唉……竟有此事……”

白老秀才輕嘆一聲，目光中流露出同情之色，“那陸沉后生，老朽雖未深交，卻也知其是個難得的有志青年。

遭此劫難，實乃不幸。這墨苔……老朽似乎在某本雜記中見過描述，確實生于陰濕澗壁，極為罕見。你尋覓不到，倒也不足為奇?！?

傻春聽老秀才也這么說，心中更加焦急：“老先生，那可怎么辦啊？陸沉哥那邊還等著這苔蘚救命呢！俺……”

白老秀才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沉吟片刻，問道：“除了這墨苔，你家陸沉哥，可還提及需要其他什么……特別的物什？”

傻春想了想，猛地一拍腦袋：“哦！對了！陸沉哥還讓俺嫂子去城里打聽一種叫……叫‘無根泉水’的東西！說是要什么高山上、不落地的泉水，特別干凈那種！”

“無根泉水？！”

聽到這四個字，白老秀才渾濁的眼眸中，驟然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

他原本微蹙的眉頭，也瞬間舒展開來，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喃喃自語道：“無根泉水……無根泉水……老朽似乎……似乎在哪里見過關于此物的記載……”

說著，他竟是拄著拐杖，緩緩走到旁邊一塊干凈的石頭上坐下，閉上雙眼，手指輕輕敲擊著膝蓋，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那模樣，仿佛一位老學究在翻檢著自己浩如煙海的記憶書庫。

傻春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打擾了老先生的思緒。

他心中卻燃起了新的希望——難道這位見多識廣的老秀才，竟知道那“無根泉水”的線索？！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山風吹拂著老秀才花白的須發，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終于，白老秀才猛地睜開了眼睛！眼中精光一閃！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他有些激動地一拍大腿，對傻春說道，“后生！你家陸沉哥要找的這‘無根泉水’，老朽年輕時游學四方，曾在一本極其古老的、名為《方輿異聞錄》的殘破古籍中，看到過一段相關的記載！”

“真……真的？！”

傻春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嗯！”

白老秀才鄭重地點了點頭，臉上帶著幾分回憶的神色，緩緩說道：“那書中記載，咱們惠康縣東郊三十里外，有一處名為‘月牙潭’的深潭。那潭水本身并無特異之處，但傳說……每逢月圓之夜，子時前后，若逢天朗氣清，月華鼎盛之時，潭邊一處特定的石壁之上，便會……自行凝聚、滴落出一種清冽甘甜、不染塵埃的‘月華靈液’！”

“書中描述，此靈液，餐風飲露，凝聚天地精華，不與濁水相通，正合那‘無根’之意！其性至純至凈，據說有洗滌凡塵、增長靈慧之妙！與你所說的‘無根泉水’，意境極為相似！”

月牙潭！

月華靈液！

傻春聽得眼睛都直了！

這……這簡直就是陸沉哥要找的東西??！

“老先生！那……那月牙潭在何處？容易去嗎？”

傻春急切地問道。

白老秀才聞言，臉上的激動之色卻又漸漸被凝重所取代。

他搖了搖頭，沉聲道：“后生，莫要高興得太早。那《方輿異聞錄》中亦有記載，月牙潭地處偏僻，周圍山勢險峻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

他壓低了聲音，眼中閃過一絲忌憚：“……傳說那潭中，潛藏著一頭異獸！此獸不知是何來歷，晝伏夜出，性情兇猛異常！尤其是在月圓之夜，月華靈液凝聚之時，更是會現身潭邊守護！尋常人若是靠近，十死無生！”

“書中雖未詳述那異獸的模樣與實力，但字里行間，皆透著兇險莫測之意！故而，那月牙潭雖有靈液傳說，卻也成了當地人口中的一處禁地！尋常獵戶，輕易不敢靠近！”

異獸守護？！

禁地？！

傻春剛剛燃起的希望火焰，仿佛又被澆了一盆冷水，心中不由得打了個突。

白老秀才看著傻春臉上變幻的神色，知道他心中所想，嘆了口氣道：“后生，老朽將此事告知于你，并非讓你去冒險。只是覺得，既然你家陸沉哥急需此物，又恰好有此線索，理應讓他知曉，自行判斷?！?

“你速速回去，將此事原原本本地轉告給你家陸沉哥。去與不去，如何去，皆由他自己定奪！切記！那月牙潭兇險異常，若無萬全準備，或是……仙家手段，萬萬不可輕易涉足！否則，非但取不到靈液，反而可能枉送性命！”

老秀才的語氣，充滿了鄭重與告誡。

傻春知道老先生是一片好意，連忙躬身行禮：“多謝老先生指點！俺……俺記住了！俺這就回去告訴陸沉哥！”

他知道，這“無根泉水”的線索，雖然伴隨著巨大的風險，但對于此刻的陸沉而言，無疑是雪中送炭！至于如何抉擇，那便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嗯，去吧?！?

白老秀才點了點頭，又叮囑道，“山路濕滑，自己也多加小心?！?

“欸！俺省得！”

傻春再次向老秀才道謝，然后不再停留，揣著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以及心中的忐忑與激動，轉身便朝著來路飛奔而去！

他要盡快！盡快將這個消息告訴陸沉哥！

望著傻春匆匆離去的背影，白老秀才站在原地，久久未動。他輕捋著花白的胡須，目光望向東方的天際，眼神深邃，喃喃自語：“月牙潭……月華靈液……異獸……陸沉……這后生，莫非……真有幾分仙緣不成？只是不知，這番指點，是?！€是禍啊……”

山風吹過，帶來松濤陣陣，仿佛在回應著老秀才心中的疑問與感慨。

而此刻，正奔波于縣城街頭巷尾、為無根泉水線索而苦苦尋覓的紫燕，以及再次踏入危機四伏的山林、試圖尋找陽炎石蹤跡的陸沉，都還不知道，關于那至關重要的第三樣材料，一條充滿兇險、卻也可能帶來巨大轉機的線索，已然……悄然出現！

善緣再續，迷津已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