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舊沒有退出廟中陣法。

畢竟不知道這虎君是否心懷不軌。

縱然境界上，他比不得自己，可到底是活了幾百年的妖怪，難保不會有什么手段。

虞侯似乎也知道楊謹疑慮，便自己退到了不遠處青石上。

“不知道虞侯道友。”

楊謹輕撫袖袍，目光淡漠，看不出神情，望向那踞坐青巖的斑斕巨影，“可曾覷見過蠻人入山？”

既然已經和虎君有所交易，楊謹心頭便縈繞起那些蠻人的行蹤。他暗自思量：“若是蠻奴入山時，不識天高地厚，觸怒了哪方蟄伏的大妖王，被囫圇吞殺盡了才好。”

虞侯聞問，沉聲詢問道：“道友所指，莫非是那群遍體生毛，身形高大的人族？”

楊謹微微頷首，道：“不錯。”

“我倒曾瞥見，”虞侯虎尾輕掃，帶起一陣風聲，“他們一年前入山，其中聚作小部，蟻附于驪山左近，想要和我商議，進去驪山盤踞。彼時我正閉關修行，狗頭將軍發了狂性，吞吃了他們十數人后，他們便才離去，等我出關時，全都已經不見蹤跡了。”

楊謹聞言，心中豁然：“原來那獒妖周身纏繞不散的血煞之氣，根腳在此，倒是我先前錯怪了它。”

虞侯對麾下區區一個被血氣侵擾心智，壞了腦子的小妖，渾不在意，宛如拂去微塵。它那碩大頭顱昂起，聲如洪鐘，復又道：“那些家伙，承襲了自數百年前的巫的血脈，曾鬧出過一些亂子，被彼時還存有一口氣的楚國，強行驅趕了出去，你們人族的史書上應該也有記載，不曾想如今又敢進犯。”

楊謹聽罷，心神微動，暗忖道：“這虎君依仗悟道玄機，幾次堪破生死命數，壽數悠久，盤踞驪山之中，不想在數百年前，楚室余燼尚溫之時，便已經親眼見識過蠻人了。”

至于他口中所說，史書上確實也記載過，喚作“戾帝趕蠻。”

五百年前，那是蠻人最為強大的年代，而戾帝以殘存國力，將他們趕到了北漠吃沙子。

楊謹聽到虞侯口中，蠻人是承襲了巫的血脈，心下疑惑，有心詢問，可想了想，便且作罷。搖頭解釋道：“此番入山者，不過蠻族刑徒之部，因故獲罪，遭其本族驅策流徙，一路跑到了這里而已。”

虞侯那斑斕虎額略點，恍然道：“原來如此。道友既關切其行藏，待明日，我親自行走群山，查探他們蹤跡所在，道友只管放心便是。”

楊謹聞言，將頭一點，略一拱手道：“那楊某便先謝過道友了。”

虞侯那碩大虎首微搖，聲若悶雷滾過，腹部鼓動著發出聲音道：“哪里話來。道友為我續接道途之恩，重逾丘山，我只不過是做些小事，何足掛齒？”言罷，他那對燈籠般的金瞳精光一閃，復又探詢道：“適才道友自云端落下，不曾捻訣念咒，更未動分毫法力，單憑一副體魄斗殺之技，與狗頭將軍斗殺……莫非是存心借此機會，砥礪自身殺伐之術？”

楊謹頷首，眸中無分毫神色透出，輕聲道：“不錯，此番入山，一則為了搜尋蠻人蹤跡，二則是想要磨練殺伐爭斗之技。”

虞侯聞言，那覆著斑斕毛皮的虎爪輕輕拍擊地面，震得遠處幾片落葉簌簌：“以某觀之，道友雖殺伐之術稍欠火候，一身法力沛然莫御，如江河奔涌。縱使道友不用，也會自發護住體魄，護持周身。若僅與那等六輪境界、道行微末的小妖纏斗，時間久了，便似以巨錘擊蚊蚋，徒費氣力，難見寸功。”

楊謹眉頭微蹙，嘆息一聲道：“道友所言，我豈能不知？只是群山之中，妖族盤踞，盤根錯節，各有牽連，若我貿然挑釁，恐怕會惹出禍事來。”

虞侯聞此顧慮，立時昂首，虎須戟張：“道友多慮了，這莽莽群山之中，無根無萍，失了倚仗的野妖，數不勝數。”它那銳利的目光直視楊謹，“不知道友可信得過我？”

楊謹坦然應道：“道友但講無妨。”

虞侯遂將虎爪凌空一劃，破風指向南方，聲如裂帛：“由此南去，驪山北麓有一孤山，山中有頭豬妖，筑基初成，不過。此獠早年曾不自量力，與西山一位妖王爭斗，被傷了體魄，斷去了道途，近些年來，又多加吞食血氣，是個壞了腦子的蠢貨，如今雖頂著個筑基妖王的名頭，實則外強中干，徒有其表。唯有一身糙皮厚肉，筋骨如銅澆鐵鑄，加之兇性未泯，暴戾嗜殺，正合道友砥礪境界，磨練殺伐之用。”

楊謹聞言，神色一動。

“真若如此的話，我且去找他一找，斗上一番，能有如何。”

虞侯笑道：“道友決心要去，我可以為你將他麾下那些小妖都給打殺了，任道友施為。”

和虎君虞侯商議定后，一人一虎，當即向南而去。

一者是青玄道妙之修，一者是聞道之妖，腳程自然不慢，天色大亮時，便趕到了虞侯口中的小山頭。

虞侯覷了楊謹一眼，不作聲音，陡然間作虎嘯一聲，聲如裂帛驚雷，穿林激蕩，直震得群山回響，木葉蕭蕭。

嘯聲方落，但見山林莽莽間，煙塵陡起，蹄聲如潮，無數妖獸驚惶奔突而出。甫一望見那尊盤踞如山的斑斕臥虎，登時唬得魂飛魄散，肝膽幾欲裂開，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紛紛奪路欲逃。

這些都是些六輪境界，開了靈智的妖獸。

虞侯哪管這些孽畜驚懼，但見他身形如電，猛然一縱，龐然身軀已罩定一頭奔逃妖物。巨爪凌空踏下，只聽得“噗嗤”一聲悶響，那妖物連哀嚎都未及出口，便已被踏作一團血泥肉醬，筋骨盡碎。

眼見余下群妖四散奔命，如鳥獸潰散。虞侯喉間滾雷也似一聲低吼，血盆巨口豁然洞開，作勢猛然一吸，霎時間，平地卷起一股腥風惡飚，飛沙走石，天昏地暗。那風旋如無形魔掌，裹挾著數十妖獸，任憑它們如何掙扎嘶嚎，亦如風中敗絮、浪里浮萍，身不由己，倒卷而回，盡數投向那深不見底的虎口深淵。

不過正在此時，虞侯卻停下了動作。

并沒有吞食這些妖獸。

他轉過頭看向楊謹，沉聲道：“我且將它們按在此處，道友上去就是了。”

楊謹聞言，點了點頭。

徑自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