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

寅時正刻，天色昏暗。

西北側的牛皮帳內，燭光閃爍。

朱仲安按照習慣，起了個大早。

待穿上窄袖戎裝，外披石青色褂袍，系好皮革蹀躞帶，取過箭囊、匕首、手銃等物。

他隨即昂首闊步，走出了帳舍。

蹲在帳外，輪流值守的牛大，懷里抱著佩刀，瞥見世子身影，急忙起身，甕聲甕氣道：“世子爺！”

看了牛大一眼，朱仲安含笑道：“天還早，這營地里……也還安全，你先歇著吧！”

聞言，牛大咧著嘴，憨厚的撓了撓頭，笑道：“俺不瞌睡，就跟在世子爺身邊！”

見此狀況，朱仲安知其忠厚倔強性子，倒也沒阻止。

話說時下，距離集結面圣，還有足足一個時辰。

加之昨日奔波勞累，忙碌了一整天。

因此，隨行的宗室勛戚也好，文武官吏也罷，大部還沒有起來。

唯見行宮外圍的營地里，多是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手持繡春刀來回巡視……

而想了半宿時間，皇家四爺真要做些什么，最可能的時間地點，莫過于皇帝狩獵途中了！

畢竟，按照永寧帝以往習慣，無論秋狝，還是冬狩，待祭祀試弓后，多是喜歡單獨行動！

這樣一來，禁軍護衛難度自是增大，不確定性亦有增多。

更為重要的是，皇帝處于明處，敵人身在暗處。

甚至禁軍里面，可能都有寧王的人。

而他的首要目標，是確保自身安危，再見機行事……

呼啦！

一側的帳篷內，傳來響動聲。

原是同行的雙喜，鉆了出來，懷里抱著銅盆，打哈欠，邊行禮道：“主子早安，小人去那伙房鐵鍋里，給您打些熱水洗漱！”

朱仲安目光正好掃過前面盛水的大缸，說道：“去端些涼水就好了，再取來面巾。”

“是。”

十月下旬的天氣，已有些寒徹。

而今整個大明，仍處于小冰河時期，頻繁出現“奇寒”現象。便是北方的初冬溫度，也要比后世低得多。

這種嚴寒情況，至少還要持續一個世紀！

用冷水洗過臉后，朱仲安只覺精神一振，見天際逐漸泛白，隨即邁步往前，走向馮紫英等人的營帳。

關于此次冬狩的風險，馮紫英幾人，尚不知內情。但到了關鍵時刻，這些友人及其背后府邸，反而是他可以動用的重要力量！

可剛走了還沒十步，一個手持拂塵的太監，引著手握藥箱的太醫，急匆匆往里面走，兩側跟著舉火把的兵士。

望向路過這太監，還真是個熟人！

“戴公公好啊！”

戴權有些心不在焉，忽得聽到前側傳來聲音，舉頭一看，竟是見過面的肅王世子，忙是擠出笑臉，行禮道：“世子爺萬福金安……”

寒暄了兩句，眼瞅著戴權著急離開，朱仲安沉吟問道：“戴公公這是？”

戴權眸光閃爍，突得臨近一步，壓低聲音，主動出言道：“寧王爺夜半暈倒，來傳信的人說病癥嚴重，只怕情況不太好。而萬歲爺還在休息，奴婢這不受了夏公公的令，忙帶著太醫來瞧瞧！”

寧王病倒了？

怎會這么巧？

這里面定然有問題！

朱仲安瞇了瞇眼。

而繼續思量下去，皇家四爺若是裝病，那就是想留在營地……是因為南苑內，已經布置好了埋伏嗎？

至于身邊這戴權，此時主動透露這些東西，難不成察覺到什么？

一月前，根據陳虎從榆錢巷打探的情況，戴權前番所言家境，并沒有說謊。便是入宮這些年，都沒有同外面聯系，而他那一脈，也只剩下一個小侄子……

故此，若是發現異樣，有意相告，那就證明他沒有投靠四爺！

而戴權話落之后，面色緊繃，又退后一步，躬身道：“奴婢還有要事，但請世子爺見諒則個！”

朱仲安面帶微笑，深深看了眼，一手虛扶道：“戴公公日夜操勞，忠心耿耿……但也要注意身體，且去忙吧！”

戴權心頭一晃，低頭看向腳下，懷抱拂塵道：“多謝世子爺關懷！能幫主子們做事，這本是奴婢的榮幸！”

兩炷香后。

馮紫英、史宗朝、夏承烈等友人們，也都一身戎裝，聚集在一起。

幾人往行宮前，集結之際，朱仲安瞥了眼寧王營帳，目光深沉，低聲道：“據聞這南苑，已有兩年沒有啟用。今兒的狩獵，說不定會遇上豺狼虎豹，大家還是一起的好！”

兩月交往下，馮、史幾人，早就對朱仲安信任有加，更保持著一種默契。

聽到這句話，皆各自對望了一眼。

史宗朝余光掃向聚集來的勛戚官吏，笑道：“我等全聽世子吩咐，人多力量大，就算遇到了猛獸，豈能懼它不成？”

馮紫英也摸著劍柄，昂首挺胸，沉聲道：“朝宗所言正是，外圍有五軍營警戒，內部有錦衣衛、虎槍營，更不論這地方，提前搜了多少遍。若是出現了，那也插翅難飛，也是我等立功的機會！”

夏承烈、蔡縱文、劉修遠、常德勝等人，無不若有所思，紛紛頷首。

這里面，劉修遠乃前明開國元勛劉伯溫之后，也是跟隨世祖爺打天下的誠國公劉孔昭曾孫。而常德勝則是前明開國名將常遇春的后人，其祖父乃懷國公常延齡……

過去數月，以一些投資為紐帶，又有馮紫英、史宗朝等人介紹，朱仲安同這些將門子弟，亦多結識熟絡。

這邊廂，辰時到來。

于行宮外的空地上，禮部官吏早就設置好了香案。

待大明天子身影出現，正式狩獵前，祭祀“旗纛神”的儀式，這才正式開始！

旗纛[dào]神，又稱纛神，自前明以來，每逢出征、凱旋、狩獵等軍事活動，都會專門祭祀，屬吉禮中的中祀。

祭旗儀式結束，皇帝登上了晾鷹臺，取過內侍遞來的弓箭，當眾先射了三箭，象征“天地人”。

“萬歲！”

“萬歲！”

“萬萬歲！”

每一箭落下，就能聽到群臣高呼一聲萬歲。

待呼聲落下，永寧帝于錦衣衛護衛下，又有召至身邊的幾名皇子簇擁，騎馬執箭先行，宣告著狩獵正式開始！

但見那道明黃色身影，消失在南面的道路上，朱仲安等人，旋即騎上馬匹，帶著各自隨從，朝著東南小道行去。

其他臣子們，多是朝向四面八方，除了狩獵本身，也有驅趕獵物，供皇帝射取之目的。

如此行了九里路，眾人有的拿著弓箭，有的舉著火銃，運氣顯然不錯，得到了幾只野兔野雞。

而朱仲安心里警惕，卻是絲毫沒有放下，這邊剛轉過身，同劉修遠說了句話。

前方山谷里，就突兀傳出了一聲慘叫！

一行十多人，心里頓時一驚，就要尋聲而去。

剛走了百余丈，數名滿身是血的勛貴子弟，還有數名官吏，滿臉慌張奔來，高喊道：“賊人，有賊人！”

難道四爺動手了？！

見狀，朱仲安緊握弓箭，不知為何有種如釋重負之感。但他心里，依然籠罩著一層疑惑。

四爺的終究目標是皇帝，針對他們這些“普通人”，這是想分散禁軍注意力？還是說另有目的？

同一時間，南苑多地，都有冒出來的賊人行兇，一時整個狩獵之地，亂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