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

朱仲安的馬車，一路沒有停下來，直向小花枝巷行去，然后故意轉了個彎，又向南行了二里。

隔著十幾丈距離，五個人影正鬼鬼祟祟，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

為首青年，戴著深色幞頭，內襯灰綢中衣，外穿靛青棉布直裰，正壓低帽檐遮面，彎著腰向前望去。

若是王熙鳳等賈府中人看來，不需瞧臉，單從身材就能認出來，這人正是寧國府的小蓉大爺了。

賈蓉身后隨行有幾名短褐小廝，包括壽兒、喜兒、柱兒等心腹，皆在其中。

“蓉大爺，這群人進了黑油巷，那地方亂的很，咱們還要跟嗎？”

喜兒長得瘦弱一些，但見馬車行進方向，弱聲問了句。

黑油巷一帶，藏著不少地下賭坊，另有錢莊。

這地方，于神京算是三不管的地方，若是出了事，都沒地方尋人，連國公府也不好使！

而賈蓉摩挲著下巴，臉上有些陰晴不定。

一旬多前，他得了龍禁尉的虛職，只是裝點門面，往內廷辦了手續后，倒也不用真的去宮里當值。

故而，將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消失的妻子”身上，為此增派了人手，好生盯著那魯王府。

誰曾想，那魯王家的紈绔世子，于府里待了兩天后，除了往肅王府一趟。其余時間里，都帶著一群狐朋狗友，于錦香院等地，日夜瀟灑去了！

待了解過魯王世子和肅王世子的關系，又見前者拜訪，他就懷疑秦氏，被轉移到了肅王府。

于是，命人暗地里盯梢。

但中秋前夕，京里傳言肅王世子，率眾于水月庵英勇殺賊數十人。

這顯然是個狠人，不好招惹，他便打了退堂鼓。

直到昨夜，家里那老子又對他拳打腳踢，狠狠訓了一遍……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相比于黑油巷的混亂，自敬太爺出家后，他更怕家里的老畜生！

賈蓉一咬牙，旋即揮手道：“跟上去！”

同一時間，黑油巷內。

“主子，人跟上來了！”

轎子里，朱仲安聽到陳虎匯報。

一雙眸子，從那些穿著顯露的風塵女子，及繡有刺青的混混身上移開。

他放下簾子，語氣平淡道：“給那些潑皮一些錢，記得別鬧出人命來。再留下我們的人，看看是哪家的尾巴……”

這些天里，他行為舉止有些“高調”，被人盯上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可這么不專業的暗樁，還是第一次見。

柿子要挑軟的捏，正好給其余跟蹤之人，做個表率！

“是，主子！”

陳虎的腳步聲離開后，朱仲安朝向馬夫道：“走正陽門，多往熱鬧的臨街商肆轉一轉！”

“是！”

也就在肅王府馬車，離開十幾個呼吸。

賈蓉等五人，就邁入了巷子里。

他們原是想繼續往里走，哪曉得十幾個彪形大漢，竟是主動圍了上來。

前面的大漢，膀闊腰圓，長滿絡腮胡子，穿著粗布短打，雙臂紋著青龍白虎，袒露著大肚子。

男人手中短棍一指賈蓉，陰笑道：“兒郎們，就是這幾個小白臉，偷了我的錢袋子！”

“把這些耗子精，給爺脫了衣服，往死里揍一頓，給他們長長記性！”

“哦，對了，此人倒是生得俊，不去當兔兒爺，委實可惜了。記得別傷了臉，等會帶進屋子里，爺要好生享用……”

“是，秦老大！”

但見十幾人向他們走來，尤其聽到最后一句話，平素囂張油滑的小蓉大爺，一張俊臉，頓時變得蒼白。

他顫抖著雙腿，急得后退兩步，呵斥道：“我……我是寧國府嫡長孫，你們可別過來！”

“嘿嘿，你要是國公府嫡長孫，我還是國公府大爺！嚇唬誰呢，兒郎們，給我上！”

兩個多時辰后，寧國府。

天香樓內。

賈珍今兒心里高興，遂讓小廝做了私宴，又請了幾名戲子，于此飲酒作樂。

包括寧府的正派玄孫賈薔，也身處此地，不斷添著酒。說起來，他生得風流俊俏，平素很得珍大爺疼愛，常喚往書房欣賞畫作。

噠噠！

賈珍原本處于興頭上，將那戲子往懷里摟，打算摸摸唱。

轉過頭，就見賴升快步走了進來，小心行禮道：“老爺，蓉大爺他們出事了！”

“哦？那孽畜又做了什么幺蛾子？”

賈珍舉起酒杯，往嘴里灌了口，面容通紅，神色顯得頗為不善，沉聲問道。

賴升瞧了眼，知道擾了老爺的興致，想到剛剛見到的情形，硬著頭皮，聲音結巴道：“是，是……”

見此一幕，賈珍愈發不耐煩，冷哼道：“去讓那孽畜自己滾進來吧！”

須臾，就見賈蓉捂著屁股，一瘸一拐，連帶著幾個小廝，順著樓梯上了二樓。

看到家中老子身形，他當即一個激靈，隨之閉上了眼，不管不顧的跪在地上，淚流滿面道：“還請老爺，給我做主……”

咚！

卻見賈珍不問青紅皂白，猛地站了起來，對著賈蓉就是幾腳，呵斥道：“沒用混賬東西，什么事都做不好，一天就知道哭哭啼啼，老子要你這孽畜何用？”

感受到身心受到的痛處，賈蓉一時愣在當場。

隨即直直抬起頭，盯著他老子的臉，眼里充滿了憤怒、怨恨等復雜情緒。

老東西，我受夠了！

你不仁，休怪我不義！

而賈珍沒注意到平素懦弱的兒子，一些微弱情緒變化，冷笑道：“看什么看，要造反是不？小心老子挖了你的狗眼。你去啐他，給這孽畜提提神！”

……

兩日后，崇文門外。

朱仲安乘坐馬車，直往碼頭而去。

腦海里，卻是回思近兩天發生的事。

首先是王府的成衣鋪，那日瞧了后，就讓管事改變思路，一是推出新款式，瞄準閨秀和新貴群體，二是通過青樓名妓或文人騷客，加強營銷引流。

其次，坤寧宮的事，總算有了具體消息。

端貴妃涉嫌投毒，甚至從寢宮里，搜到了巫術。另有傳言，她還曾誣陷廢太子。

至于出事的這位皇貴妃，正是皇家七爺，即齊王的生母……

深思下來，這背后不就是針對七爺嗎？

再度復盤整件事，四爺參與其中的可能性，已有九成了。

而對方加快奪嫡步伐，只怕還會有大動作！

“主子，碼頭到了，柳公子他們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