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濟碼頭。
靠近官道一側，有一處供商客歇腳的茶寮。
后間里，放著一張八仙桌，上面放著茶杯，擺著十幾個條凳。
柳湘蓮、牛氏兄弟，胡二，及楊成等王府護衛們，皆處于此地。
門口處的條凳上，只見胡二跨坐正中，左腳踏地右腳踩凳沿，肘撐桌面，一邊將藥粉灑在傷口上，一邊破口大罵道：“直娘賊！若不是柳大哥那一劍，俺恐怕就交代在那船上了！”
微一嘆，又道：“好在殺光了惡人，救了這些苦命人！倒是剩余的十幾口，接下來往哪里送？”
這漢子方臉闊額，眉骨處有一道舊疤，容貌顯得兇悍，但性情為人，卻是個仗義執言的主兒。
以前在戲班子里，因聲音粗獷洪亮，多是演一些凈角的。且耍得一手好矛，人送外號“猛張飛”。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平日里，同柳湘蓮一樣，胡二喜歡幫扶弱小，因此二人關系最是要好。
聽了此言，柳湘蓮劍眉皺起，未待開口，楊成沉穩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諸位舍生取義，懲惡揚善，都是好男兒，先安心養傷。至于救出來的人，我家主子定會想辦法安置！”
話語一落，外屋就傳來響動，驚得眾人拿起刀劍，小心防備起來。
等那布簾子掀開一看，正是陳虎那張臉。
“陳頭兒！”
“陳護衛！”
見所有人行禮，陳虎面帶笑容，眸光一掃而過，當即抱拳回禮道：“柳公子！牛大兄弟，牛二妹子，想來這位就是胡二兄弟了……”
互相見禮完，重新落座后，陳虎將兩個時辰前，世子爺的一番交代，當眾說了出來。
“柳公子等，都是一等一的狹義男兒，我家主子敬佩的很，原是想親自來見，奈何府里正有要務，約著五日之后，再來把酒言歡……”
“至于留下來的被拐男女，既然沒地方去，按照我家主子安排，姑且就留在碼頭上。等過些時日，這里會重開一些商肆，可幫著打點一二。便是過些年，想要離開尋親，也是自由身，斷然沒有為奴為仆的說法。”
“此外，神京各碼頭，魚龍混雜，有拐騙的，有走私的。便是永濟碼頭，正缺少一些人，幫助南來北往的苦命人，主持江湖道義！”
“我家主子有言，柳公子，還有牛大兄弟，牛二妹子……都是狹義之士，若能請來坐鎮，組成義巡，既可庇護弱小，又能借此肅清污穢，護得碼頭安寧。王府每月里，每人供給三兩例銀，作為吃酒和茶水錢……”
朱仲安的這番安排，無多拘束，不直接納入王府管理體系，幫著維護碼頭之余，又能救助他人，正對上柳湘蓮等人，那灑脫仗義的性子。
說起來，自那日的沖突后，柳湘蓮就沒了往南城，繼續尋戲班子，串戲賺錢的想法。
現在權衡利弊后，又知是肅王世子，真心為他考量，動了動喉嚨，倒沒了拒絕的理由。
至于牛氏兄妹，還欠著王府人情，加之手頭買賣不易，自無反對。
而這兩日里，胡二從好友柳湘蓮口中，得曉那世子爺是個豪爽仁義之人，更不論此次主導救人，愈發證明其中性情為人。
便是近幾月，他離了戲班子后，原也是在碼頭做苦工，一月還不足一吊錢，養著婆娘孩子都有些勉強。
聞此，胡二一拍大腿，大笑道：“世子爺當真是個好人！承蒙厚愛，既然信得過我等，柳大哥，還有牛兄弟，牛妹子，俺們就領了這個情，幫忙照看又如何？”
這般應下了，柳湘蓮等人，略一思量，也都點了點頭。
而陳虎早有準備，按照世子囑托，主動提前預支了例銀。還把碼頭管事叫來，當面囑托了一番，包括智能兒在內，那些半大的少男少女，一眾安置事宜。
離開碼頭，回府復命前，他又透露一件事。
“柳公子，及諸位可能不知，漕幫此番惹了大案，下面已開始四分五裂。若能尋著機會，召集更多好漢，替天行道，清除一些幫派毒瘤，維護各碼頭秩序，那是極好的。但有所需，盡管向府里提，我家主子說了，能力范圍之內，自會相助……”
聽了這句話，柳湘蓮、胡二，莫不眼前一亮。倒是牛氏兄妹，一時沒有理清關鍵。
……
榮國府東院。
居于二老爺賈政院落東北側，與賈母院隔著一條穿廊，通過那黑油大門，邁入之后是個三進院落，可見正房五間，兩側又有廂房。
此地正是賈璉夫婦的住處。
內間臥室，則是王熙鳳平素休憩之地。
只見地上鋪有波斯地毯，臨窗設有紫檀木雕的貴妃榻，旁置填漆梅花式小幾，上面放置著幾卷賬本。
至于西墻邊，設有楠木嵌玻璃鏡梳妝臺，擺著西洋琺瑯首飾盒，還有放胭脂的汝窯粉青釉盤。
北墻位置，安放有多寶閣，一共分為四層，陳列著赤金盤螭瓔珞圈等貴重器皿……
夕陽西下，鳳姐兒倚在貴妃榻上，所穿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襖，半掩半開，露出波濤洶涌的桃紅抹胸。
時下，這位璉二奶奶，正手搖泥金折扇，丹鳳眼微瞇，傾聽著平兒匯報府里府外事。
可見主仆二人，已從前些天的兇案里，緩過神來，氣色好了不少。
“今兒一大早，大太太又向老太太說了，奶奶身子骨抱恙，提議由長房暫管月錢發放。還哭訴著田莊賬目混亂，恐下人欺奶奶病中無力查賬，也想幫著看管……倒是老太太沒有允下來！”
聽了平兒這話，鳳姐兒柳眉驟豎，用扇柄挑起丫鬟白凈下巴，哼道：“你說說！就她這點小心思，老太太又不糊涂，豈能看不明白？”
“神京城里，可有探聽到什么事？”
平兒低頭回道：“奶奶容稟，眼下京里議論最多的，莫過于城外碼頭上，發現的那批稅銀了。”
“奴婢方才過路榮禧堂門口，聽到二老爺同客人提了句，據說這事兒，牽連到了寧王府。但錦衣衛調查后，尚不能證明稅銀是哪里來的？”
“只能沿著通津碼頭周邊搜索，聽說在那饅頭庵里，似乎有什么意外發現……”
饅頭庵，寧王府，稅銀……
王熙鳳腦海里，不斷回蕩著這些字眼，心頭忽得一驚。
這其中……難道是他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