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見禮之際,柳湘蓮神色冷酷,不卑不亢。
至于長得魁梧,宛如一座小山的牛大,另有牛二妞,見這轎子里的年輕公子,氣度不俗,身邊護衛(wèi)孔武有力,定是出自富貴人家!
是故,兄妹二人,慢了半拍,聲音都有些結(jié)巴,拜道:“我等兄妹……謝公子相助!”
而于轎中,聞聽“柳湘蓮”之名時,朱仲安眼前霎時一亮,再度抬眸打量了番。
只見這俊美青年,劍眉斜飛入鬢,似墨筆勾勒,立如青松峭拔,自帶五分俠氣……誠不負“冷面二郎”的外號!
便是紅樓里,旁人只道他性情漠然,焉知其骨子里的義氣熱血?
朱仲安從轎子里走了出來,并未在意柳湘蓮的態(tài)度,而是一手虛扶,含笑道:“我這人呢,最是崇拜關(guān)二爺那般忠義之士,亦是敬重足下這般古之俠士!”
復(fù)側(cè)過頭,看了眼牛氏兄妹,又道:“既是萍水相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應(yīng)有之為,諸位皆不必多禮!”
這番話語,豪爽大度,帶著江湖氣,甚合這柳二郎的胃口!
聞言,柳湘蓮眼神不避不閃,直視而去,見這貴公子,生得風(fēng)流倜儻,卓爾不俗,一雙慧目坦然赤誠,面上笑容使人如沐春風(fēng)……
一時間,好感又增了三分!
柳湘蓮本不善言辭,拱手間,冷巴巴道:“那就多謝了!”
“不長眼的,全都讓開!”
不等幾人多說幾句話,剛才打斗的幾名潑皮,撥開了人群,護著一膀大腰圓,面色赤紅的漢子,闖了進來。
大漢長得兇狠,左眉骨一道疤,右頰有青記,上身穿著褐色短打,露出了腱子肉,左繡猛虎右繡青蛇。
“二爺,就這些人,阻了咱們的差事……”
聞此,倪二抬起頭,醉眼微瞇,沒去關(guān)注柳湘蓮,而是瞥向那年輕的貴公子,還有身邊幾名扈從。
常年在刀口上舔血,他迅速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這些人手里沾過血,看那握刀姿勢,只怕是行伍出身,身份不簡單!
平日混跡于南城,幫著貴人專放重利債,最重要的是眼色。
而神京城內(nèi),處處是人情世故,一個不小心,得罪了人,丟了腦袋可能都不知道!
倪二心里惴惴不安,還未說些什么。
朱仲安卻沒時間,瞎耗于此。
而今正是用人之際。
既是相逢了柳湘蓮,有此意外收獲,他的目標在于拉攏此人,包括身邊那老實敦厚的牛姓漢子,也是不錯……
念及此處,朱仲安看向牛大,問道:“你們欠了多少錢?”
牛大粗糲大手揉搓衣角,有些膽怯的瞧了眼倪二,忙是收回目光,下巴抵到胸口,盯著地面,道:“回……回公子,原是我爹生前……為了維持戲班,借了一百兩。”
“這才不到半年,就長到了二百兩。家里就算砸鍋賣鐵,但也差遠了?!?
說到最后,牛大理順了氣,說話也快了些。
朱仲安點了點頭。
單從借貸人而言,如此利滾利,僅半年光景,就翻了一倍,誰能還得起?
因此,大部分家庭,到了最后,多是賣兒賣女,妻離子散!
而掃向那叫倪二的大漢,他隱約記起了紅樓里的一個熟名,但還不確定。
下一息,朱仲安余光掠過柳湘蓮,指了指牛氏兄妹,語氣淡淡,道:“牛氏的欠款,我?guī)椭€了!”
兩百兩銀子,于肅王府而言,節(jié)省半月開支,實則就省了下來??蓪ζ胀ㄈ硕裕瑓s是一筆巨資!
見狀,牛氏兄妹,又震驚又惶恐,顯得手足無措。
前方丈許外,倪二面色卻是不斷變幻。
大漢忽得想起了什么,當即青筋暴起,對著身邊潑皮,就是啪啪幾巴掌,等到一個個滿臉是血,這才住手,吼道:“臊你娘的!竟瞎了眼是吧?”
“這錢我昨兒不是說了,多寬限些時日,就這般急切,一個個莫不是要趕著投胎呢?”
話一落,倪二像變臉似得,迅速堆起了笑,面向朱仲安,行大禮道:“手下人眼拙,吃多了黃湯,沖撞了公子,該打該打!”
說著話,還自抽了幾耳光,這才一咬牙,繼續(xù)說道:“至于牛家借的錢,怎能讓公子來還?小的給主家說一聲,去了那利息,多寬限些日子,只還本金,也不是不可……”
但見這市井小人物的態(tài)度,朱仲安瞇眼看去,便知是個聰明敢為之人。
不覺間,已然同紅樓里,那位綽號醉金剛,還幫過賈蕓,且“因人而使,頗頗的有義俠之名”的倪二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而這世道里,古往今來,并不是非黑即白,沒有純粹的好人,也沒有純粹的壞人……
朱仲安恩怨分明,行事素有原則。既同倪二無多過節(jié),對方既是如此懂事,那就沒必要刻意刁難。
反之,倪二剛才,若真的敢接了驢打滾的二百兩,這個“賬”,他同樣會記下來,好生算一算……
……
幾十息后,倪二攥著沉甸甸的錢袋子,如同燙手山芋。
細長眼盯著離開的轎子,及同行的柳湘蓮等人背影。
直到看不到影子了,這才長吐了一口濁氣。
腦海里,依舊回蕩著剛才驚鴻一瞥,掃見那貴人身上,佩戴的鎏金螭紋帶扣!
那物件,他只在年初受北靜王府的世子相召時,有幸見過,遂也記了下來……
而這人吶,就怕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轉(zhuǎn)過頭,見一眾潑皮圍攏起來,臉上滿是不服氣,倪二冷哼道:“記住了,二爺我是為了你們好!也救了你們一命!”
出了崇文門,拐了個彎,行有三里路,便到了東便門。
朱仲安坐在轎子里,同牛大和牛小妹聊了起來。算是摸清牛家情況,還有碼頭周邊狀況。
期間,柳湘蓮也是偶爾插上一句。
卻說方才一問,巧合的是,牛家兄妹就住在永濟碼頭附近!
而柳湘蓮本是熱心腸,此番好人做到底,恰是幫忙挑著貨物,一同送往牛家。
“不瞞公子,就如柳大哥所言,阿爹活著的時候,經(jīng)營著戲班子,養(yǎng)活了不少人。”
“最風(fēng)光的時候,我們還去過西城里的府邸,給一些貴人慶生過壽!”
“但今年初,阿爹生了場病,不幸走了。戲班子也就解散了,我和阿哥賣些水貨,只求能早些還清債!”
牛小妹一旦打開話匣子后,隨即喋喋不休的說起來。只是眸光有意無意掃過柳湘蓮,蘊含著別樣的情意。
可惜柳湘蓮這位鋼鐵直男,并未讀懂。
一炷香后,但見轎子走上了官道,往碼頭方向而去。
行有兩里路,路過一片竹林,分岔路通往深處,一座青磚小院矗立于此。往內(nèi)瞧了去,勉強能看到書有“水月禪林”的門匾。
這邊廂,方才走了十幾步,里面依稀傳出“救命”的呼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