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陰的令人發慌，潭州的天氣真是糟糕，看樣子又要下雨了。

陸陽第九次看向腕表時，分針正卡在16點23分的刻度上顫動，六建集團財務部的中央空調吹的人后頸發涼，墻上的錦旗“年度清欠先進單位”金字有些剝落，整個十八樓只有財務部和董事長辦公室，但卻有八十多號人。這種老牌企業機構總會有些臃腫，這么多人同時在一層樓辦公，顯得很是壯觀。

穿阿瑪尼襯衫的科長朝陸陽走過來，用力把付款單甩在桌上后道：“急什么？不是電話里跟你說了嗎？你還跑1000多公里到我們總部來了！”

陸陽滿臉堆起笑，忙不迭的上前小聲說：“領導，那不是家里確實困難嗎？而且，而且時間確實太長了，按照合同，四年之前就應該付清了。”說到最后，竟已聲若蚊蠅。

“才欠你們三百來萬，甲方欠我們四千多萬我都沒說什么，不用說才欠你們四年，欠六七年的供應商比比皆是！你還找尤總，找尤總也付不了！”科長說道，他袖口的阿瑪尼商標蹭過陸陽手背，留下一抹古龍香水的味道，不由得令陸陽一陣反胃。

走廊電視重播著午間新聞，女主播用標準的播音腔播報著某國宣稱邊境摩擦不會升級為戰略級沖突，玻璃門外幾個年輕的工作人員正刷著短視頻哄笑：“這博主說馬上要核戰了，讓我媽囤了半噸鹽！”哄笑聲中，財務總監尤明達夾著保溫杯踱進來，杯蓋上集團logo的金色反光刺的陸陽瞇起眼。

陸陽起身致意，跟著尤明達身后進了會議室。

“小陸啊，坐。”尤明達旋開杯蓋，明前龍井的清香混著西洋參片的苦味。“你們公司的款不要著急……”他忽然頓住，目光落在陸陽手包露出的半截碘片包裝盒上，嘴角浮起譏諷的弧度：“年輕人就是愛聽風就是雨。”

就在這時，走廊電視突然跳出鮮紅倒三角標志，女主播的聲音顫抖著：“緊急通告！所有公民立即前往最近的人防工程，這不是演習……這不是演習！”

話音未落，整層樓的燈光驟然熄滅，應急燈亮起的慘白光線中，所有手機同時炸響刺耳的蜂鳴，這不是普通警報，而是國家應急廣播獨有的脈沖音。尤明達的保溫杯咣當砸在紅木桌面，枸杞在付款單上滾成血珠。

短暫的停滯之后，小年輕們的咖啡杯接連摔碎，濺起的卡布奇諾泡沫在空中崩裂。

尤明達的喉結上下滾動，手指死死扣住桌沿，玻璃窗外，財務部瞬間化作沸騰的油鍋：科長抱起保險箱，險些摔倒，鍍金袖釘在應急燈下泛著冷光；穿超短裙的會計踩著十厘米粉色高跟鞋往樓梯方向狂奔，鞋跟兒插進地磚縫隙時發出脆響，那個嘲笑核戰謠言的年輕人正在財務部對面用消防斧劈向董事長室的門鎖一一他知道里面有部董事長專用逃生梯。

陸陽焦急的望向安全通道鐵門，與尤明達一起跑出會議室，尤明達則轉向董事長室的方向。作為董事長的心腹，他同樣知道里面有部專用逃生梯，他甚至幫董事長用這部電梯轉移過他的情婦。

一時間，整層樓地動山搖，是人群狂奔引發的共振，十八樓的原本鎖著的安全通道鐵門被撞開，潮水般的人流裹挾著尖叫聲，與更高樓層的人流匯合，樓梯間的人們瞬間擠成了一團。

尤明達猛的推開擋在前面的一個職員，手里的保溫杯掉落在地上，西洋參片粘在了陸陽的鞋面上。

“讓開！”阿瑪尼襯衫科長抱著保險箱跌跌撞撞的沖來，腳底一滑，箱角撞傷了尤明達的肋骨。尤明達踉蹌著栽向碎紙機，同時眼鏡掉在了地面上，瞬間被無數皮鞋扭曲成了麻花。陸洋下意識的去扶，卻被逃命的人潮擠到了墻角。

電梯間傳來金屬變形的呻吟和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一部超載的電梯轎廂卡在了十八樓與十九樓之間，手機閃光燈的照明慌亂的一次次閃過電梯的門縫，透過門縫能看見電梯里的人驚恐地拍打的轎廂門，安全通道的應急燈早已失效，黑暗中不斷傳來重物墜落的聲響，應該是擠塌的樓梯扶手連人帶欄桿摔向底層。

“我的衣服！”一個年輕小姐姐的尖叫聲刺穿喧囂，她新買的古馳時裝一角勾在了消防門把手處。人潮推搡中，陸陽看見尤總趴在地上摸索著眼鏡，西裝后背印滿斜印。

“救……”尤總的手指突然抓住陸陽腳踝，腰間露出半截毛絨考拉掛件一一女兒十二歲時在澳洲他倆買的紀念品。陸陽彎下腰的剎那，某個狂奔的胖子撞上他的肩胛骨，兩人一起栽進茶水間。

飲水機傾倒的熱水潑在陸陽小腿上，疼的他蜷縮成蝦米，尤明達掙扎著爬向碎紙機，想扶著碎紙機慢慢站起來，就在這時，頂燈突然恢復供電，備用發電機啟動了。

強光下，陸陽看清了地獄般的場景：四部電梯中的一部，半邊電梯門搖搖欲墜，另一邊則消失不見，電梯井邊緣的血跡已然匯聚成一條黏膩的小溪，發出令人作嘔的腥氣。安全通道轉角處躺著兩具尸體，左面那個穿著蠶絲襯衫，一只粉色高跟鞋后跟深深插進眼窩。不遠處有個帶著深深劈痕的保險箱和一把消防斧。右邊一個斷臂女孩正靜靜的躺在那里，斷臂處還在吱吱冒血，凌亂的頭發埋沒了半個頭顱，已然沒有了任何氣息。

陸陽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險些暈倒。

就在這時，想站起來又栽下去的尤總突然嘶吼著爬過來：“董事長室…有逃生梯…求求你…幫我找女兒…這兒…”還沒說完，手里的照片悄然飄落，那是他和女兒在墨爾本大學的合影。

當陸陽踉蹌著沖到走廊，盡頭的玻璃幕墻正被砸出蛛網裂痕。某個高管抱著滅火器猛擊窗戶，鋼化夾膠玻璃綻開的裂紋中，能看見城市天際線升起數道白煙。

在董事長室門口的轉角處，陸陽看見尤明達的保溫杯卡在通風口，泡發的枸杞浮在茶湯里，像無數充血的眼球。

好在大部分人都涌向了樓梯間，并不知道專用梯的所在，陸陽很順利的就進入了董事長室的逃生梯。電梯里，他這才感覺到粘在皮鞋上的東西，低頭看去，原來是不知怎么插到了皮鞋商標上的半截斷指，美甲上的水鉆還在反光，嚇的陸陽一激靈，趕緊把它甩下來。

到達唯一能開門的負一層，陸陽剛沖出去，卻被兩個高大的身體擋住，其中一個喊了一句：“是陸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