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向西沉落,混亂戰場上的殺戮仍在持續。
全副重甲的伙伴騎兵團,在馬其頓王旗下,中軍之前的必經之路上一字排開,靜靜佇立。
為首的騎兵隊長,一頭黑色短發,披著一件深藍色,印著一只站立黃獅的大麾。
他望向戰場的東側,
由塞琉古率領的伙伴騎兵已經將尤瑟王的潰軍逼入絕境,正在進行著最后的殺戮。
但這和赫克托并沒有關系,
此刻的他,有著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要立刻處理,有一個必須要讓騎兵團全部騎士整甲以待的人物要迎接。
真正的騎士,艾多阿多!
赫克托抬手捏了捏抻得有點僵硬的脖子,從收到拉爾斯的急訊后,他當即率領整個騎兵團在這條道路上一字排開,整兵迎接那位真正的騎士,準備由自己,授予這位騎士以伙伴騎兵們最崇高的敬意。
“但是......人呢?”
只是,等了半天,也沒見個人影兒......
赫克托不懷疑那名騎士的真實性,因為已經有無數士兵見證了那位騎士向著末路沖鋒的身姿,他更擔心的是這位騎士,該不會是還沒有完成他的使命,就倒在了半途。
那可實在是過于遺憾!
想到這里,他面色一凝,回過頭向副手問詢:
“軍令都散出去了嗎?探馬赤的人找到那位騎士沒有?”
“沒有。”副官搖了搖頭,
“從王旗到整個中軍,從中軍到方陣軍團,從方陣軍團再到兩翼的輕步兵團,已經召集人手進行過地毯式的搜查,但是,得到的消息卻很模糊。”
“幾乎我們沿途的所有士兵都稱見到了那位浴血沖鋒的騎士,但是......不同地方傳來的消息卻很奇怪。”
“中軍守衛稱他是直直沖向王旗,正以最快的速度來到您的身邊,而底下還有一部分輕步兵卻稱,他們見到那位騎士拐了一個歪兒,然后......逃跑了。”
“?”
赫克托眨巴了下眼睛,歪過腦袋,目光變得狠厲起來,
那是幾乎能把人皮給刮下來的兇惡目光,
“那群泥腿子又懂些什么?”
“一位高潔的騎士,在生命的最后也要發起這樣一場決死無生的沖鋒,這等真正騎士的信念毋庸置疑,我決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侮辱這位騎士!”
而就在這時,
“砰!”
回應中軍射出的棕紅色魔術信號光彈,一道綠色的信號彈從軍陣外丘陵處高高升起。
“找到了!”
赫克托精神一振。
副官微微蹙起眉,面色有些古怪,
“嗯?這個位置......是拉爾斯出發傳令的方向,但那地方在第四十五隊探馬赤小隊的偵查方向,騎士艾多阿多......呃,他這是又跑回去了?”
“不要碎碎念了,你這老頭,隨我一同去迎接這位騎士!”
赫克托一展大麾,高舉起騎槍,
他背著身,火球般的太陽在他的腦后形成一圈光暈,
大麾在戰場激烈的風中浮起,獵獵作響,
“伙伴騎兵們——”
赫克托睜大眼睛,嘴角露出一抹昂然歡喜的笑容,高聲呼吼道:
“就讓我們去接這位騎士,回家!”
話罷,他雙腿力夾馬腹,一馬當先自戰場上沖出!
身后,百余名騎士同時拔槍,呼吼著跟上!
“——哦!!!”
#
第四十五探馬赤小隊途經點的戰壕處。
“是艾多阿多!”
拉爾斯顫抖著雙手,從馬上翻越而下,快步跳入戰壕中,在身后一群人或古怪、或震撼、或詫異的目光中,
他如捧上帝尸體般虔誠,輕手輕腳來到被蘇亞干掉的那第一個馬其頓探馬赤躺尸的位置,輕輕捧起了那具尸體。
“毫無疑問,這個劍傷......這副面容,我記得他!”
拉爾斯虎目微顫,眼圈發紅,雙手難以平靜地抖動。
“只是,為什么他會在這里!?”
“修古斯,告訴我,為什么艾多阿多會回到這里!?”
“我不知道,爵士,我真的不知道。”
修古斯只覺得眼前這一幕無比可笑,讓他幾乎抑制不住,差點當場笑出聲來。
他看著手下艾多阿多的尸體,莫名地,感到又可笑又可悲,
明明艾多阿多只是和他身旁的修古斯的另一個手下華萊士一同死于那個殺人犯、詐騙犯的手中,卻因為那個詐騙犯欺騙了這群蠢貨,而被視為‘真正的騎士’?
那旁邊的華萊士呢?
就像這樣,如同這世界上無處不在的雜草一樣,
無人關心,無人在意,甚至連真相,也僅僅只有自己一個人知曉。
但是,
修古斯沒有拆穿。
他笑了起來,又立刻意識到在這種氛圍下笑是不對的,他立刻如同一個演技精湛的演員般,板起臉,
他板著臉走上前,指著戰壕中另一具尸體,那是亞瑟·潘德拉貢的尸體,金發,碧眼,面目猙獰,胸口有著一道巨大的貫穿劍傷。
修古斯一本正經地沉聲開口道:
“爵士,我猜測,艾多阿多回到這里,是為了解救為了幫助他在亞瑟·潘德拉貢手下逃離而斷后的隊友。”
“正如您所言的,他是一個品行高潔的騎士,他可能意識到自己走不到將軍面前,或者說......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將消息送到,您和團長絕對會找到他,所以立刻回身來到這里,選擇與戰友同生共死!”
“為了隊友,也是為了幫助大軍,找到亞瑟·潘德拉貢!”
“嘶!”拉爾斯雙目駭然睜大,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懷中這名死的十分潦草的騎士艾多阿多,
他囁喏著唇,想說些什么,可話到嘴邊卻顫抖到根本無從組織語言。
“拉爾斯,他做到了!”
一旁,已經走下來的另一名藍發青年,也就是蘇亞碰到的那名右側的騎士,此時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臉上帶著一份不忍直視的悲憫與憤怒,
“他做到了!”
“他完成了一名騎士應行的一切,他的人生已經無憾了!”
“看——這個惡人!”
“亞瑟·潘德拉貢!”
“在艾多阿多和他這位無名但同樣是一位高潔騎士的隊友的合作下,他們戰勝了他!”
“爵士,他叫華萊士。”修古斯適時地提醒道。
“是了,華萊士,艾多阿多,他們都是真正的騎士!拉爾斯,我們應該為他們感到開心,我們......”
藍發青年說著,說著,忽地哽咽起來,一行清淚從眼角止不住地滑落而下,目中夾雜著的憤怒如火焰般燃燒。
“沃文大哥,你......”
“我明白,我明白,我們必須為這兩位騎士證明他們的功績!”
“從現在開始,我部所有人原地駐扎——”
“直到赫克托團長來到這里!”
被稱為沃文的青年目中一厲,當即下令,隨后,從腰間拔出一支看起來像信號槍的,槍管相當粗大的煉金槍支,舉向天空。
“砰!”
一道綠色的信號彈從這處丘陵地高高升起。
見到這一幕,修古斯不由暗罵一聲,
再耽誤下去,那個殺死了艾多阿多、華萊士,還有這個不知道叫什么但現在就叫亞瑟·潘德拉貢的金發騎士的真正兇手,可就跑沒影兒了!
他走上前,控制著面部的肌肉,擠出兩滴眼淚,讓眼圈看起來發紅,
接著,他露出一臉沉痛的表情,對著這支騎兵小隊真正能決定一切的沃文騎士哽咽道:
“爵士,我想為我手下的小子們獻花,我......我——我沒能,但是我想我應該還有唯一能為他們——”
“理解,節哀。”沃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
“去吧。”
“西側隘口,我看到了白色的薔薇,我認為——”
沃文忽然想到艾多阿多獨闖中軍時手中捧著的那束白色薔薇,思索了一會,取下手甲,在無名指上取下一枚紋章戒指,丟向修古斯,眼神中透出一股凌冽,
“不管你想做什么,”
“盜賊,你必須帶著整個康沃爾最美的花回到這里!”
修古斯當即單膝跪下,低下頭顱,雙手接過這枚紋章戒指,
無人看得到的地方,
他的目中閃過一抹冰冷漠然的殺意,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