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張洎與錢若水
張洎(934-997年),字師黯,一字偕仁,滁州全椒人。
張洎考上南唐公務員的時候,張佖已經在領導崗位身居要職。新人拜帖時,張洎稱張佖叔公,叔公也就是爺爺。
張佖對這位來自故鄉的孫子很關注,這份關注讓張洎獲得了長足的進步,被任命為辦公室副主任。從無到有,從零到一,從寂寂無名到萬人矚目。量變的結果是質變,張洎和張佖的關系發生了變化,和同事說起張佖,張洎說那是俺叔。去掉一個公字,張洎由孫子變成了侄兒。
張洎做了處長后,又說和張佖是他的同學。地位變了,輩分也變了,張佖再也不敢以爺爺和叔叔自居。
張洎博覽群書見多識廣善于總結長于歸納,公文和散文、詞賦寫得一樣漂亮。
南唐歸降已經到到了日程細節的進程,可張洎還在后主李煜身邊創作十篇詩作,內容多是對動蕩不安的現實以及不可預知的未來的憂懼,對宋太祖強勢的畏懼。
張洎和陳喬是李煜的左臂右膀正副宰相,北宋的軍隊來到金陵,張洎和陳喬向李煜遞交血書:生是南唐人死是南唐鬼,誓與后主、南唐共存亡。
最后時刻,陳喬揮劍自刎。李煜嚇壞了,他一把抓住陳喬的手說:好死不如賴活著,愛卿和我一起去開封吧。
陳喬像影視中的英雄一樣堅持把話說完:我死了方可保證陛下無事,若北宋怪罪下來,陛下就說是我負隅頑抗堅決不投降,多大的鍋我老陳一個人背,但求后主無恙。
陳喬無比忠誠和眷戀地看了李煜一眼,又無比艱難地轉頭看著張洎,心里是沒有說出口的臺詞:說好的執子之手與子同死呢?怎么變卦了?
張洎低著頭不敢看陳喬,陳喬一會兒溘然長逝。李煜知道他們的約定,問張洎:你是和陳喬一路同行還是另有打算?
張洎說如果我死了,陛下到了開封誰站出來替你說話?舍我其誰!
李煜和張洎隨著凱旋的大軍來到開封,宋太祖狠狠批評李煜磨磨蹭蹭不接受歷史和命運的安排,封他為違命侯。
又斥責張洎認不清形勢看不清方向,慫恿挑唆李煜頑抗到底,說著把一個蠟丸擲到張洎身邊。張洎打開一看是自己在宮里寫給守城將士的慰問信,信中號召全軍將士堅持到底,與南唐共存亡。
鐵證如山,張洎也不想否認,他象當年蒯通回答漢高祖劉邦時的提問一樣對宋太祖說:“各為其主,今能一死,盡為臣之份了。而且我當時只知有國主,不知有陛下。如果你養一條狗,不是為了給你看家護院,要它何用?如果我連一條狗的忠誠都沒有,那我還是個人嗎?
宋太祖一聽樂了,其實沒有哪個皇帝喜歡那些沒有原則沒有底線的奸臣,像這樣忠于主人為國盡忠的忠臣其實很讓人佩服。不過他沒看出張洎不過是在表演,他對李煜根本就沒有那樣忠誠。
宋太祖臉上的殺氣和戾氣變成了一團瑞氣,他勉勵張洎以后要像效忠李煜一樣效忠自己。于是張洎被授官太子中允,入舍人院。
李煜從至高無上的南唐后主到蝸居一隅的大宋違命侯,當年那些臣服腳下看都不敢看一眼李煜的人,到了開封之后紛紛以故國江南的名義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一天張洎溜到李煜的住所,指東說西顧左右而言他,告辭的時候懇切希望后主送他個禮物讓他紀念。李煜從他進門的時候就看出了他的用意,可是實在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禮物送給趁火打劫的故人,就把正在使用的白金洗臉盆送給了他。張洎出門就抱怨:小氣鬼。
張洎的新領導是風度翩翩少年得志的寇準。一個是老辣的降臣,一個是炙手可熱的新貴。張洎有的是經驗和主意,寇準有的是魄力和手段。姜是老的辣,張洎端正思想,把經驗和主意放在一邊,滿懷熱情地服從寇準的分配。他每天比狗起的都早,整理完辦公室的內務之后,就站在門口畢恭畢敬地迎接寇準。晚上,白發蕭蕭的張洎站在夕陽下,目送紫衣少年翩然離去,寇準憑第六感覺回頭看了張洎一眼,這一眼讓他對每天目送自己離去的張洎有了一絲感動。
工作關系的改善帶來工作方式的和諧和工作環境的輕松,寇準有次寫詩贈給張洎:少年挾彈多狂逸,不用金圓用蠟圓。想當年大宋生意才開張,你固守南唐給殘兵剩勇寫倡議書,讓人家誓死效忠當炮灰。
張洎臉上有點掛不住,但同事之間就如刺猬,保持恰當的距離是藝術也需要技術,張洎和寇準基本上合拍,幾年下來他們之間如魚得水。
經過寇準穿針引錢,張洎和大臣老楊結為兒女親家。張洎的女兒外向活潑熱情奔放,沒心沒肺能吃能睡,既不懂三從又不守四德。一次次挑釁長輩的尊嚴和權威,公然嘲笑婆婆的方言,學婆婆用方言說話,惹惱了老公和公公,一紙休書把張洎的女兒發回原籍。張、楊兩家從此反目老死不相往來。
張洎后來和宰相蘇易簡不合,老蘇所有的建議都被張洎否決,提出許多堅決不可行的意見。老蘇很郁悶地在同事面前吐槽:別把我逼急,如果把當年他寫的那些詩呈給皇上,我要他好看。
這些話傳到張洎耳朵里,他知道太宗可沒有太祖仁慈,一怒之下說不定讓他去陪李煜。于是他看老蘇的眼神不再象汽車遠光燈一樣強烈、挑釁,而是悄悄化作了春日的微風,溫暖和煦。
淳化年間,安微合肥給趙光義送來一條桃花犬,傲嬌如桃花。這條狗很通靈,認準趙光義這個說一不二的鐵腕主子,寸步不離如影隨形。趙光義上朝它做開路先鋒,邁著狗步居高臨下往御案前一站,“汪汪汪”大叫三聲,噪噪雜雜的大殿頃刻肅靜。小黃人一挑簾子,趙光義威威赫赫地走出來坐在龍椅上,汪星人蹲坐在他腳下,和趙光義一起接受百官朝拜,人模狗樣傾聽大臣匯報工作。晚上睡覺時,汪星人就臥在御榻前。趙光義生病了,汪星人茶飯不思心急如焚。趙光義死了,汪星人守在靈前,用忠誠書寫了《一個皇帝和愛犬的感人故事》。喜歡溜須拍馬的張洎立即要求修太宗實錄的錢若水為這條狗樹碑立傳。
錢若水曾經是張洎的下屬,他十分淡定地拒絕了上級領導的請求,竟不從。
錢若水任同州推官時,一個富家女奴逃亡出走不知去向,女奴的父母到州里告狀,知州命錄事參軍辦理此案。錄事參軍過去曾向這個富家借錢被拒絕,早就對富家懷恨在心。在審案過程中,就武斷地說女奴被富家害死棄尸河中。富家父子均不認罪,錄事參軍就施以重刑,最后富戶父子屈打成招。定案后,錄事參軍將案子上報知州,知州召集有關官員進行復審,多數人認為此案處理正確表示支持,只有錢若水對案件發生懷疑。錄事參軍知道后,來到錢若水的辦公處所責罵他說:你是不是接受了富家的賄賂,所以想開脫他們的死罪?錢若水含笑說道:如今好幾個人因為這件案子被判處死刑,我怎么能不仔細審核一下呢?于是他把案件扣了將近十天,中間盡管知州多次催他,他也沒有把案子退回。
一天錢若水避開眾人來見知州,他說我之所以扣發案卷,是因為在暗訪女奴的下落,現在女奴已經找到了。知州驚訝地問道:在哪里?錢若水使人把女奴送到知州那里,讓她藏在竹簾后面,然后把女奴的父母找來問道:如果你們看到自己的女兒,還能認識她嗎?女奴的父母回答道:自己的女兒哪有不認識的道理。知州把藏在竹簾后面的女奴叫出來,女奴的父母一看就哭著對知州說道:正是我們的女兒。知州傳令把富家父子從獄中提出全部釋放。富家父子哭著對知州說:如果沒有您的幫助,我們就要滅族了。知州對他們說:不是我,是推官錢若水幫助了你們。富家父子來到錢若水辦公的地方要求見面致謝。錢若水閉門不見。富家父子繞墻而哭,回家后把自己的家產捐贈給寺廟為錢若水祈福。
知州想報請皇帝為錢若水論功求賞。錢若水堅決予以拒絕,他說我只求案件得到解決,不希望有人蒙冤而死,論功請賞不是我的本意。如果朝廷把此事歸功于我,那么將如何處理錄事參軍呢。知州更加敬重他了。
宋太宗知道這件事后,對錢若水越級提拔,不到半年,便由幕職提升為知制誥,兩年后被任命為樞密副使。
李繼隆與轉運史盧之翰有隔閡,想要陷害他有罪,于是寫檄文說:敵人將要入塞,是出兵的時候了,請立即轉運糧食。當時時間倉卒,糧食無法收集,于是李繼隆就當朝彈劾盧之翰。太宗十分生氣,立刻命令中使乘快馬取轉運使的首級。這時沒有一個人敢說話。錢若水從容不迫地說:等事情弄明白了再殺也不遲。于是太宗把盧之翰罷黜為副使。后來知道胡虜要入塞的事是假的,李繼隆是在陷害盧之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