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旦歸為臣虜 二
皇甫暉被活捉后,很快被送到柴世宗面前,皇甫暉見了世宗說:“我累了,想坐一下。”坐下之后,又說:“我躺一會兒。”不等世宗同意,就躺下了,還是那么的桀驁不馴,顯現(xiàn)了名將的氣派風流。他神色自若地對世宗說:“此次戰(zhàn)敗,非我不為國事盡力,實在是南北軍隊差距太大。我在后晉為將時,曾與契丹人交戰(zhàn),契丹人的兵馬也不如周兵雄壯。昨天我退保滁州,斷橋據(jù)守,沒想到周軍士兵攀墻而上,如飛一般,我智力俱殫,只有被俘了。”并且盛贊太祖趙匡胤英雄少年勇猛不凡。
柴世宗看皇甫暉一身是傷,很是憐憫,下詔賜他金帶、鞍馬,對皇甫暉好言相勸,許以高官,被拒;遣醫(yī)為其療傷,再拒;進以美酒佳肴,皇甫暉三拒,絕食五日而死。“恥以降,死以戰(zhàn),忠以唐”。皇甫暉雖然敗軍身死,卻也留下忠名,算是給自己從士兵到將軍的傳奇一生畫上了句號。
不論早年的皇甫暉有過怎樣的行藏,但在人生終結(jié)的篇章里,他用自己的英烈行為書寫了值得后人追懷的忠勇和悲壯。
不過他的兒子皇甫繼勛,青年時代曾隨其父混跡軍旅,參加過決定南唐命運的滁州大戰(zhàn)。由于他在陣前怯于廝殺,氣得皇甫暉操戈擊打,因其躲閃及時,遂得保全性命。繼勛年少且無戰(zhàn)功,徒以家世遂為大將。資產(chǎn)優(yōu)贍,名園甲第冠于金陵,多蓄聲妓厚自奉養(yǎng)。及宋軍圍城,繼勛保惜富貴,無效死之意。更為陰險的是,對李煜陽奉陰違,表面上下令緊閉金陵外城各門,嚴防宋軍突襲,暗地里卻不認真麾兵退敵,一味敷衍塞責。甚至遇有外地南唐將士敗績的消息傳來,他竟偷偷躲在府內(nèi)彈冠相慶,恨不能即刻追隨李煜一道降宋。為掩飾敗跡,繼勛扣押各地告急文書;又經(jīng)常借口軍務(wù)繁忙,拒絕李煜召見。身為國君,李煜對戰(zhàn)局一點都不清楚。
當時金陵守將有才略者寥寥無幾,只有宜春人盧絳稍有威望。當宋師兵臨秦淮河之際,盧絳依憑水寨拼力拒戰(zhàn),多次挫敗宋兵渡河企圖。然而盧絳的戰(zhàn)功不僅沒有得到李煜的賞賜,反倒引起皇甫繼勛忌恨。皇甫繼勛借口潤州危急,說服李煜委派盧絳率軍增援。此時金陵外圍的南唐守軍已基本被消滅,據(jù)點被奪占,金陵已成一座孤城。
五月李煜獨上城頭,突然發(fā)現(xiàn)外關(guān)城丟了,舉目所及全都是無邊無沿的宋軍營帳!
李煜驚呆了,他知道宋朝人打過來了,也知道長江被突破了,更知道浮橋搭在了采石磯江面,但他從來都不知道他的金陵城已經(jīng)被敵軍團團圍困!
這就是現(xiàn)實,宋軍圍困金陵已經(jīng)五個月,南唐國君居然不知道……那一天在城頭之上,溫文儒雅的李煜終于怒吼了起來:“皇甫繼勛,皇甫繼勛呢?要他馬上來見我!”
皇甫繼勛很快就來了,李煜手指城外,渾身顫抖:“這是怎么回事?城下這都是些什么?!”
皇甫繼勛面不改色,很清晰地回答:“宋軍”。
李煜差點昏倒,他無力地問道:“我是說,我為什么一直不知道?你為什么不報告我?!”
皇甫繼勛笑了笑,說出來的話非常有哲理:“那有什么區(qū)別嗎?臣都是為了陛下好。因為北軍強勁無人可敵,即令臣日夜報聞,徒令宮中震驚而已。”
李煜徹底昏倒,他再也沒有什么要說的了。他無力地向衛(wèi)士們揮揮手,示意趕快把這個“體貼”自己的將軍處死!皇甫繼勛剛被推出宮門,儈子手還沒動手,聚觀軍士就一擁而上,把他亂刀砍死分吃了!
公元975年11月27日,曹彬等人沖進城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馬上整軍列隊結(jié)束人馬,然后軍容整肅地來到南唐皇宮的墻外。
這時候李煜已經(jīng)完全按照標準的國君投降禮儀,即光著膀子,高舉降表,并且?guī)е氖鍌€南唐高級臣子來到宮外向曹彬投降。至于他有沒有準備好棺材,牽沒牽那只禮儀中所規(guī)定的白羊什么的,記載中沒提,就不好亂說。
記載中曹彬和潘美以禮答拜,并且馬上精選一千多名士兵守在宮墻之外,并向全軍宣令——“有欲入者,一切拒之。”
然后曹彬請李煜到他的帥艦上去喝茶,李煜看見上船時的跳板太窄,他害怕,得有人扶著他才能走上去。喝茶閑聊幾句后,曹彬卻突然送客:“我看,您還是馬上回宮去吧。盡量多收拾些金銀財寶,想帶多少都隨便。要知道,一旦被收繳后登記造冊,那就什么都拿不出來了。到了開封之后,工資和獎金都有定數(shù),您是過不慣那種日子的…… ”
李煜感激涕零,馬上趕回皇宮拿錢。第二天,李煜帶著幾百口裝滿黃金的大箱子,如約出降。
公元975年臘月末。 濃重低垂的烏云,像峰巒起伏的群山,沉甸甸地壓在南唐紫禁城剝蝕的宮墻上,壓在宮殿鱗次櫛比的黃琉璃瓦殿頂上,壓在御花園頹圮的太湖石假山和御道兩側(cè)的古柏、古槐上。往日金碧輝煌、氣象森嚴的皇宮,如今到處呈現(xiàn)著國破家亡、人去樓空的悲慘、凄涼景象。
遠處,秦淮河與長江匯流處的寬闊水面上,寒風呼嘯,不時地掀起陣陣波濤。一排排洶涌而來的雪浪花,猶如無數(shù)頭張著血盆大口的惡狼,貪婪地吞噬著江岸的泥沙。迷蒙的細雨溶解著紛揚的雪花,重重疊疊地浸漬著江畔集結(jié)待發(fā)的數(shù)百艘各式載人和運物的木船。
從船桅高懸的五顏六色的牙旗,特別是繡有“曹”、“潘”大字的帥旗得知:這是一支班師凱旋、北上汴梁(今河南開封)“獻俘闕下”的船隊。
經(jīng)過軍中層層考核遴選出的五百精兵,在正副統(tǒng)帥曹彬、潘美的指揮下,劍拔弩張地分乘各船,監(jiān)護著日前“肉袒降于軍門”的南唐末代皇帝李煜和王公貴胄,以及宰相殷崇義等朝廷重要官員,還有以李煜的嬌妻小周后為首的眾多后宮嬪妃,當然,更少不了堆積如山的戰(zhàn)利品。那滿裝金銀細軟、珠玉鼎彝、書畫古玩、圖籍經(jīng)卷等貴重物品的箱籠,早已貼好封條,按著編號井然有序地堆放在載重船上。負責護衛(wèi)李煜夫婦座船的是翰林副使郭守文,及其調(diào)遣的八名全副武裝的士卒,他們分別在首尾兩艙輪流站哨。
在漸去漸遠的船隊后面,撒下了女眷們肝腸寸斷的哭泣聲。
此刻,李煜在船艙中面南而立,著裝格外引人注目:頭上金絲編織的皇冠換成了尋常的布制幞頭,身上繡龍的黃袍被素面的白衫所取代。他茫然若失地凝視著在霏霏雨雪中緩緩后退的六朝古都,直到那“虎踞龍盤”的石頭城城垣上凸凹相間的雉堞模糊不清,最后消失在地平線為止。望著長江浩蕩東去的流水,李煜絕望地在心中默想:與我同步成長的大唐,同我榮辱與共的金陵,你是我的生命和生活的起點,也是我的人生和事業(yè)的搖籃,我從呱呱墜地到“不惑”之年,同你朝夕相處了整整三十九個年頭,如今卻不得不忍痛分手了。今生何時才能與你重逢敘舊呢?“別時容易見時難”。只怕永遠也不能再相見了!想到這里,李煜淚流滿面,一字一咽地吟出了那首流傳至今的《破陣子》詞:
四十年來家國,
三千里地山河;
鳳閣龍樓連霄漢,
玉樹瓊枝作煙蘿。
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
沈腰潘鬢消磨。
最是倉皇辭廟日,
教坊猶奏別離歌,
垂淚對宮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