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花月正春風 一
佛典中記載天上有一種花,它白色而柔軟,散發著清幽的香氣,只要看到此花的人,心中的惡念自會去除。可是這種花在人間開的時間不對,它是春天開放的最后一種花,它的名字叫做“荼蘼”。
當它努力綻放芬芳的時候,表示春天已經過去了。開到荼蘼花事了,塵煙過,知多少?它的花語是——末路之美。
相傳清順治帝在老去后曾出家,在出家前他留下了一首詩:
“黃袍換得紫袈裟,
只為當年一念差。
我本西方一衲子,
為何落在帝王家。
十八年來不自由,
南征北討幾時休。
我今撒手西方去,
不管千秋與萬秋。”
這位皇帝在出家時究竟是怎樣的心情,無人可知,但是那份為何落在帝王家的怨恨卻已躍然紙上。古人總說,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而在經過了大徹大悟后,于這位皇帝而言,不管是什么,都可以拋之腦后。
順治的出家與對落在帝王家的無奈,不禁讓人想起了另一位帝王,那位本是風流多情種,卻奈何錯生帝王家的南唐后主——李煜。
南唐升元元年(公元937年)乞巧節黃昏時分,在古城金陵的一座富麗堂皇、高墻深院的王府里,突然傳出一陣清脆激越的嬰啼,劃破了四周細雨滴翠、風停花落的靜寂夜空。它宣布著一個幼小的生命又來到人世間。這個新生兒,就是王府主人、二十二歲的吳王李璟的第六子,后來的南唐亡國君主李煜。
當新生兒降生時,李璟正在書房挑燈夜讀。突然,隨著一陣清脆的敲門聲,快步走進一個侍女,她躬身急語道:“恭喜王爺又得貴子!夫人請您為公子命名。”
侍女走后,李璟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起身離開書案,下意識地將雙手背在身后,興致勃勃地在書房里來回踱步,燭光把他的身影投在墻壁上,隱隱綽綽。他喃喃自語道:“今宵乃七夕佳節,吾兒在此吉日良辰降生,為父祝愿他終生幸福,諸事如意,就為他命名‘從嘉’,讓他一切從‘嘉’吧!”
光陰荏苒,斗轉星移。天上的月缺了又圓,枝頭的花謝了又開。沒過幾個寒暑,從嘉便走出襁褓,用天真無邪的眼睛審視著陌生而新鮮的世界,懷著對一切事物都充滿幻想的愿望,迎來了無憂無慮的童年。
當他跨進人生的第七個年頭,哺育他成長的家庭和宮廷發生了巨變。
這年二月,他的祖父李昪病逝。三月,他的父親李璟繼承皇位。李璟為了息兵止戈,保持太平,改元“保大”。
李璟稱帝,兒子們的政治地位也水漲船高,王子變成了皇子。然而,這種身份上的變化,竟給從嘉帶來了不幸,這個生長在錦衣玉食家族里的孩童,因為生就一副闊額、豐頰、駢齒、重瞳的非凡相貌,從而無端遭到長兄弘冀的冷漠和猜忌。
李弘冀為人沉厚寡言,卻有非凡的軍事才能。當年后周軍隊攻占廣陵,吳越也入侵常州,李弘冀駐守潤州。他慨然決定與諸將同守潤州,拼死一戰,絕不獨生,全軍上下士氣大振。
面對強敵,前軍連續戰敗,李弘冀反而越戰越勇,在穩固潤州之后又解了常州之圍,大破吳越軍。李弘冀考慮到局勢危急,不知道對方還有什么舉動,就下令把一萬多俘虜全部在轅門前殺死,全軍為之振奮。
隨著多次戰爭的勝利,李弘冀在軍中的威望遠遠超過了外鎮洪州的叔父李景遂。于是李璟立他為太子,調回金陵參決政事。可是,李璟又常說要將皇位傳給晉王李景遂。弘冀暗起殺機,派人收買景遂身邊的侍從袁從范,趁景遂打球口渴索漿之機,用毒藥將其毒死。
為了免遭來自弘冀的殺身之禍,從嘉自少年時代起就自甘寂寞,將功名利祿視為身外之物,對于軍國大事尤其退避三舍。為此,從嘉自號鐘隱,別號鐘山隱士,以表明自己志在山水,無意爭位。
李煜曾在衛賢的《春江釣叟圖》上題過兩首《漁夫》詞:
浪花有意千里雪,
桃花無言一隊春。
一壺酒,一竿身,
世上如儂有幾人。
一棹春風一葉舟,
一綸繭縷一輕鉤。
花滿渚,酒滿甌,
萬頃波中得自由。
一壺清酒,一根魚竿,縱使一身塵灰,有花為伍,有酒作伴,也是快活似神仙,世上如此自由的能有幾人?
兩首《漁夫》將李煜渴望自由的心情烘托得淋漓盡致,弘翼漸漸打消了心中的擔憂。
公元954年,從嘉跨進了人生的第十八個年頭。就在這一年,從嘉與南唐開國老臣周宗的長女、十九歲的娥皇喜結秦晉之好,建立了伉儷情深的恩愛家庭。
說起這位娥皇,端的是國色天香,冰肌玉骨。不但是精通史書,能歌善舞會樂器, 而且是一代賭后兼服裝設計師,正是這個美眉制定了中國紙牌的游戲規則,當時稱為葉子格,后世廣為傳播。而由她設計的高髻纖裳及首翹鬢朵之裝,更是成為當年最流行的春裝而風靡江南。
在封建時代,君臣為子女聯姻,向來都是政治行為,從不考慮當事男女是否鐘情。這種強制的結合,與其說是婚配,不如說是雙方家長為擴大、鞏固家族權益而締結的同盟。這是沒有愛情、悖于道德的痛苦姻緣!
然而,對從嘉和娥皇的婚姻來說,卻是巧發奇中,求凰得凰。因為善詩詞、精書畫、知音律的從嘉和通書史、能歌舞、工琵琶的娥皇,婚后都驚奇地發現:對方在才藝上是自己最理想的伴侶和知音。二人結發,可謂珠聯璧合,天從人愿。是相同的志趣和執著的追求,使他們心有靈犀,聲應氣求,引發成熾熱、深沉的愛情。
娥皇盛于容貌,頗有傳說中洛神的風姿。她鳳眼星眸,朱唇皓齒,冰肌玉膚,骨清神秀,不管是濃施粉黛,還是淡掃蛾眉,都像出水芙蓉那般富有魅力,令人顧盼不暇。在從嘉的眼里,娥皇就是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西施轉世。初次見面,娥皇就在從嘉的腦海里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娥皇的容貌、裝束和意態,像影子一樣朝夕與他相伴,須臾也難以分離。娥皇每次回府省親,從嘉便整日愁眉緊鎖,食不甘味,寢不安席,直到娥皇回到宮里,他才心安神定,笑逐顏開。有一年中秋佳節,娥皇探視雙親歸來,彼此還沒來得及噓寒問暖,從嘉便興沖沖將他在此期間寫的一首《長相思》送到她的面前:
一重山,
兩重山,
山遠天高煙水寒,
相思楓葉丹。
菊花開,
菊花殘,
塞雁高飛人未還,
一簾風月閑。
與娥皇的婚配,不僅為心情孤獨、苦悶的從嘉增添了新的生活情趣,而且也為從嘉的生活帶來了新的轉機。出生在富貴門第的娥皇,除了潛心經史百家之外,還留意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嫁給從嘉以后,夫妻二人在切磋深奧學問之余,還探研高雅的琴棋技藝,使雙方的學識和才藝不斷長進。
娥皇精通音律,曾與后主雪夜暢飲,娥皇舉杯請后主起舞,李煜說:“若要我起舞,除非你能為我新譜一曲。”娥皇隨口吟唱,揮筆而就,寫成《邀醉舞破》,又創作有樂譜《恨來遲破》,在南唐頗為流行。
《霓裳羽衣曲》是唐朝大曲中的法曲精品,至五代時,因兵亂失傳。李煜曾搜尋到殘譜,命宮廷樂師修繕,但不盡如人意。周后考訂舊譜謬誤、增刪調整,整理為新曲,并以琵琶彈奏,“清越可聽”。內史舍人徐鉉通曉樂律,就將新譜出示南唐樂師曹生,問:“法曲節奏柔緩,此曲旋律急促,是怎么回事?”曹生說:“舊譜確實較為緩慢,宮中有人改訂過,新曲節奏急促,恐非吉兆。”
李煜出生南唐深宮,自幼受皇宮親眷、宮人愛寵,因而尚奢侈、好聲色。 李煜曾用嵌有金線的紅絲羅帳裝飾墻壁,以玳瑁為釘;又用綠寶石鑲嵌窗格,以紅羅朱紗糊在窗上;屋外則廣植梅花,于花間設置彩畫小木亭,僅容二座,李煜就和愛姬周氏賞花對飲。 每逢春盛花開,就以隔筒為花器插花,置于梁棟、窗戶、墻壁和臺階上,號為“錦洞天”。 每年七夕生日時,李煜必命人用紅、白色絲羅百余匹,作月宮天河之狀,整夜吟唱作樂,天明才撤去。
顯德六年,據說太子李弘冀看到李景遂的鬼魂,于是驚嚇而亡。
李弘冀死后,鐘謨以李煜酷信佛教、懦弱少德為由,上疏請立紀國公李從善為太子。李璟大怒,流放鐘謨至饒州,封李煜為吳王,以尚書令參與政事,入住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