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充軍大名府
卻說趙弘殷朝罷回家后來到夫人房中罵道:“都是你這個老不賢養的禍根,終日縱他性子惹是生非,如今弄出事來了。”夫人道:“相公為何這等大怒?”趙弘殷便把事情細細說了一遍,又道:“似這樣的畜生,玷辱門風,要他何用?快叫這畜生出來,待我一頓板子打死了,免得日后受他連累。”遂叫下人把匡胤請出來。下人去不多時,趙匡胤已至廳上。趙弘殷罵道:“你這不成器的畜生,干得好事!”趙匡胤道:“孩兒不曾干什么事。”趙弘殷喝道:“你還要嘴犟?你在城隍廟,騎得好泥馬,放得好轡頭!如今被巡城御史面奏朝廷,將你問斬;幸虧圣上寬宥,赦了死罪,只發配大名府充軍三年。又累我罰俸一載。你這畜生,闖出這樣禍來,還說不曾干什么?”
趙匡胤聞言只氣得三尸暴跳,七竅煙騰,罵道:“無道昏君!我又不謀反叛逆,又不為非作歹,城隍廟里的泥馬,騎一下有什么要緊?況且眾人看它走動,我又沒有造謠,怎么把我充起軍來?我斷斷不去,怕他怎的!”趙弘殷喝住道:“畜生!還要口硬?這是法度當然,誰敢違拗?豈不知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你自己犯了法,怎么罵起圣上來?況且朝廷赦重擬輕,乃是十分的恩典。死中得活,法外施恩,你還不知感激,反而在此狂悖么?快些收拾起行,不許擔擱。那大名府的總兵,是我年侄,你去自然照顧你的。
正說之間,家將進來稟道:“有本府起了批文,發撥兩名長解,已在外廳,伺候公子起行,老爺作速發付。”趙弘殷遂命收拾起身。登時修下書札,把行李包裹停當,差了兩個管家,跟隨服侍。趙匡胤無可奈何,只得上前拜辭了父母弟弟,又別了妻子。那老夫人吩咐道:“我兒,你路上要小心謹慎,不可當著在家一般,由著自己性子。須要斂跡,好叫我在家里安心無慮。”趙匡胤道:“母親不必憂心。孩兒因一時戲耍,致累二親驚恐,不肖之罪,萬分莫贖,又蒙母親吩咐,孩兒安敢不依?”說罷,彼此下淚而別。
匡胤帶了管家和解差,五人望天雄大道而來。一路上免不得饑餐渴飲,曉行夜宿。行走之間,不覺早到了大名府,尋下客店安歇。至次日清晨,匡胤先差兩個公差,到那帥府投書。原來那威鎮大名府的總兵官姓竇名溶,乃是趙弘殷的年侄。他這日正在私衙閑坐,忽接著趙府家書,拆開看了一遍,即便寫了一個請帖,差人同著公差,往下處去通了致意,把匡胤請到府中。兩下各見了禮,略敘了幾句寒溫,竇溶即命排設筵席,款待接風。遂又揀了一所清靜的公館,與匡胤住下。仍令帶來的兩個管家隨居服侍。復又撥了四名兵丁,輪流伺候。竇溶分置已畢,次日清晨批回文書,打發差人回汴梁去訖。
匡胤住下公館,甚自相稱。每日供給,俱在帥府支應。又承那竇溶款待豐美,或時小酌,或日開宴,極其恭敬;跟那曹操待關公的光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馬一錠金,下馬一錠銀,美女服侍,高爵榮身。其敬愛之情,不相上下。倒把那個欽定的配軍,儼然做了親臨的上司。匡胤心中十分感激,一時寂然無事。
過了些時,正值隆冬天氣,匡胤心悶無聊,叫過兵丁問道:“你們這里有什么好的去處,可以游玩的么?”那兵丁道:“我們這里勝地雖多,到了這個時節便覺一無趣致。惟前面有個行院,內有一個婦人,姓韓名素梅,生得窈窕超群,豐韻異常。公子既然悶坐無聊,何不到那里走走?。”匡胤聞言大喜道:“既有這個所在,去會會又有何妨?你可引我前去。”就命管家看守書房,自己帶了兩個兵丁,步出門來上了長街,穿過小巷望前路而行。
看看已到院子門首,早見立著那個鴇兒。兵丁上前說了就里,鴇兒慌忙接進中堂,客位坐下,就有丫鬟獻茶,即命素梅見客。兩下飲茶談心,俱各歡好。飲夠多時,撤席重談。素梅道:“今既光臨,若不嫌褻瀆,愿屈一宿,以挹高風,不知尊意如何?”匡胤道:“美人有意,我豈無情?既蒙雅愛,感佩不淺。”遂吩咐兩個兵丁道:“你等先回,我今晚在此盤桓一宵,明日早來伺候。”兵丁道:“公子在此過宿無妨,只不要闖禍生非,若總帥老爺得知,叫小的帶苦受累。”匡胤道:“俺知道,你等放心回去,不必多言。”兵丁無奈,只得回去。匡胤是夕遂與素梅曲盡歡娛,極其綢繆,真個說不盡萬種恩情,描不出千般美景,人間之樂,無過于此矣。
卻說次日起來,梳洗已畢,素梅即叫丫鬟擺上酒來。兩人正待對飲,只見丫鬟跑進房來報道:“姑娘,不好了,二爺來了!”素梅聞言,只嚇得面如土色,舉手無措。匡胤見此形景,心下疑惑,問道:“那二爺是何等樣人?美人這等害怕?”素梅道:“公子有所不知。這人姓韓名通,乃是大名府的第一個惡棍,自恃力大,精通拳棒,成群結黨,打遍大名府,并無敵手。因此人人聞名害怕,見影心寒,他有一個渾名,叫做韓二虎。真正兇惡異常,橫行無比。就是我們行院中,若或稍慢了他,輕則打罵,重則破家。今日來若見我與公子同坐在此,彼必無狀,因此心中張惶。”
匡胤聽了這番言語,心窩里頓時無名火起,不覺大叫道:“反了,反了,氣殺我也!怎么一個韓二狗,便裝點得這般利害?豈不知俺趙匡胤,是個打光棍的行手!憑你什么三頭六臂,若遇了俺時,須叫他走了進來,爬了出去。美人你只管放心,莫要害怕。”頃刻間,叫丫鬟把桌子搬去,又將那什物家伙,盡行收拾過了,單剩下兩張交椅,與素梅并肩坐下。只聽得外面一片聲叫喊進來,道:“素梅這個小賤婢,今天躲到那里去了?不來迎接我二爺!”素梅聽了抖衣戰兢,立起身來往內要走。匡胤一把扯住道:“美人不要怕他,有我在此!”
說話之間,只見一個大漢走進房來,匡胤抬頭看時,果然好一條漢子,但見:身長一丈,膀闊三停,相貌堂堂,滿臉殺氣。舉步進房,見了匡胤與素梅坐著,即時心中大怒,開言罵道:“小淫婦,你往常不是說除了二爺不喜別人,怎么改變初心,與那野鳥廝纏?”素梅未及回言,匡胤大喝一聲道:“誰是野鳥?你家祖宗爺爺在此,如何這等大呼小叫?”韓通豎目皺眉道:“你是那里來的囚徒,這等可惡?可通個名來,待俺好動手。”匡胤笑道:“原來你也不知,若說出俺的大名來,你莫要跑了去。我乃東京汴梁都指揮趙老爺的公子,趙匡胤便是。”韓通聽罷,便喝道:“趙匡胤,你口中乳臭未退,頭上胎發猶存,有多大本領,敢來俺大名府中納命?不要走,吃我一拳。”說未了,早望趙匡胤劈面打來。這正是:
疆場未建山河策,
妓院先展龍虎爭。
開疆帝王,顯八面威風;
興國臣僚,讓一籌銳氣。
趙匡胤見他勢頭來得兇猛,側身閃過,復手也還一拳。韓通也便躲過。兩個登時交手,撲撲的一齊跳出房來,就在天井中間,各自丟開架子,拳手相交,一場好打。但見:
一個是開朝真主,一個是興國元臣。一個是打遍汴京無敵手,一個是橫行大郡逞高強。這個要依六韜呂望安天下,那個要學三略黃公定太平。這個是金雞獨立朝天蹬,那個是鷂子翻身著地鉆。這個是玉女穿梭,那個是黃龍背杖。好個拳棒雙全韓二虎,遇上了膂力超群趙大郎。
當下二人各施本領,盡力相交,直打到難解難分之際,未分高下。匡胤見韓通有跌撲之意,就乘勢搶將進去,使一個絆腳的招式,把韓通一掃,撲的倒在地下。一把按住,提起拳頭,如雨點一般,將他上下盡情亂打。韓通在地上大叫:“打得好!打得好!”匡胤喝道:“你這死囚!還是要活,還是要死?若要活時,叫我三聲祖爺爺、再叫素梅三聲祖奶奶,我便饒你去活;若是要死,就不開口,我讓你去見閻王老子。”韓通道:“紅臉的,你且莫要動手,我和你商量:俺們都是江湖上的好漢,今日在你跟前輸了銳氣,叫你爺爺也不打緊;若要在養漢婆娘面前賠口,叫我日后怎好見人?”匡胤聽說把二目睜圓,喝聲道:“韓通,你不叫么?”又把拳頭照面上一頓狠打,直打得韓通受痛不過,只得叫聲:“祖爺爺,我與你有甚冤仇,把我這等毒打?”匡胤又喝道:“你這不怕死的賊囚,怎么只叫得我?快快叫了素梅,我便饒你的命。”韓通無奈,只得叫一聲道:“我的祖奶奶,我平日從不曾少你分文,怎么今日袖手旁觀不則一聲?忒覺無情無義。望你方便一聲,解勸解勸。”
正在這里哀告,只見大名府兩個承值的走將進來,一看見是韓通,便叫一聲:“韓二虎,你終日倚著力氣,在大名府橫行走闖,自謂無敵,任你施為。怎么一般的也有今日,遇著了這位義士,卻便輸了銳氣?你既是好漢,不該這等貪生怕死,就肯叫粉頭為‘祖奶奶’,可不羞死?你平日的英雄,往那里去了?”說罷,又勸匡胤道:“公子也不必再打了,想今日這頓拳頭,料已盡他受用,憑他有十分的本事,也不敢正眼覷你,還要打他則甚?”匡胤聽說,把手一松,韓通爬了起來往外便走。匡胤叫道:“韓通,你且聽著,我有話吩咐你:你今日快離了大名,速往別處存身便罷;倘若再在此間擔擱,俺便早晚取你的狗命!”韓通聽了,心里又羞又氣,暗暗想道:“我一時造次,遭了這一場羞辱。如今欲與他相對,料也難勝。況此地難以再住,不如且往別處安身,養成銳氣再來報仇。”想定主意,即時出了院子離了大名,抱頭鼠竄地望平陽而去。正是:
一葉浮萍歸大海,
人生何處不相逢!
不說韓通逃往平陽希圖后報。且說匡胤打走了韓通,重與素梅敘話。素梅見匡胤本事高強,十分豪俠,心下愈加歡喜,就有永結百年之意。匡胤知她意思,便與素梅締結偕老之盟。正是
未際風云會,
先承雨露恩。
山盟從此定,
海誓不須更。
次日匡胤起身,作別了素梅,回至館驛。兩個管家接著道:“公子,你憂殺我們,聞得在院子內打走了什么韓通,恐怕竇老爺知道不便。況且地方生疏,人情不熟,可不要暗里吃人算計么?今后萬望公子休要出去惹禍,免得小人驚恐。”匡胤喝道:“干你甚事?有什么驚恐?我趙某憑他有甚風火,總然不怕,須要拼他一拼,怎肯束手待斃?你們嚕蘇做甚?”那兩個管家不敢言語。自此以后,匡胤時常到素梅那里來往,意合情濃。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