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想象之外

檐角風鈴輕響，蔡吉將最后一塊桂花糕推到凌泠面前。

恰好窗外升起幾簇璀璨奪目的煙火。

壺里的清茶已續過三巡，杯底積著些未化的茶漬，像兩人對弈時僵持的官局。

“凌兄初來乍到，多有不便，時辰不早，咱們七天后在三才問道大典再敘。”說著，他表示要幫凌泠找一家合適的客棧落腳。

既視其為友，凌泠并未多想，應了下來:

“一切但憑蔡兄做主?！?

蔡吉臉上泛起些淺淡的笑紋，像春溪化凍時第一道漣漪，隨后他揚了揚系著紅繩的玉牌:

“此為傳音玉牌，你且收好，屆時方便聯系。”

“好！”凌泠并未忸怩，爽快接下。

出了逸塵醉仙樓，蔡吉就近幫他尋了一家相對清凈些的客棧，待安頓好住處，他同凌泠在門口辭別:

“嘿嘿，不必送了。額，你我兄來兄去，未免生疏……我虛長你兩歲，今后你喚我作子寰兄，我稱你為泠弟，若何？”

凌泠愣了一下，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蔡吉已然轉身:

“走啦?！?

“子寰兄，保重?！?

“回吧?！辈碳惺只貞?

蔡吉走后，回到房中的凌泠忽覺困意如縛，一個踉蹌跌坐于床。

燭火在視野中模糊成三團金霧，每次眨眼，仿佛掀起千斤閘般沉重。

刺骨的寒涼沿著足底三陰經直竄腦門，心跳聲清晰可聞，他發覺自己對手腳早就失去了控制權。

陷入黑暗之前，他分明察覺到丹田傳來一絲悸動。

那些原本蟄伏的灰霧一股腦涌了出來，迅疾聚成水珠，繼而凝集為一粒九紋妖丹:

【明明只是個練氣期的螻蟻，丹田卻遠比預想中的遼闊！不枉本座耗費九成本源妖力施展金蟬脫殼之法，竟有意外之喜。】

九紋妖丹散發的淡淡熒光逐漸凝實為一條身覆鱗甲，尾部卷曲的大蛇。

關于奪舍人族修士這件事，大蛇顯然輕車熟路，順著命門穴一路往大椎穴游弋，不多時，它來到凌泠識海大關。

突然，它下意識止住，此子識海之中竟潛藏著某種令它戰栗的氣息。

這種恐懼，讓它想起了一千年前自己強行突破元嬰期時差點被天雷劈死的那個夜晚。

此子有異，但奪舍之法，開弓沒有回頭箭，為了潛入龍城，它現在元神消減僅有金丹期修為，若是此時放棄，再無東山再起的可能。

【不過是個練氣期螻蟻！有何可懼！】

他當即催動本源妖力撕開凌泠的泥丸宮，眼前一片漆黑，那些由記憶碎片組成的星辰，在識海中暗淡的可憐。

未做耽擱，它準備將九紋妖丹嵌入紫府完成奪舍，不料，遭受到的阻力超乎想象。

似乎此子的上田紫府之中，另有蹊蹺。

【何人在此裝神弄鬼？！】

回應它的是一陣清風，它盤曲著身子，蓄勢待發。

倏地，神識之中傳來一道威嚴的女聲:

【可笑螭妖，連我的人也敢染指。既然來了，那便留下吧。】

不待反應，黃沙席卷而至，大蛇身子一扭，像一支箭矢飆出，妄圖逃離。

無奈，一頭撞進早已布下的黃沙陷阱，它感覺到自己的本源妖力正被黃沙反向侵蝕，如同冰雪墜入巖漿。

“你究竟是誰?。?！”

對此，再無人回應。

九紋妖丹外殼簌簌剝落，先前凝聚的蛇形開始崩解。

【本座不甘心！本座不甘心！明明只是一個螻蟻！明明只是一個螻蟻……】

很快，它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

這漫天黃沙似乎要把它存在過的痕跡全部抹除。

意識崩潰前夕，它注意到，那深邃的黑暗之中，一金一紫兩色星辰像一雙淡漠的眸子，冷冷的注視著自己。

這一刻它才清晰的認識到:

原來所謂奪舍，不過是棋子跳進更大的局。

煉化螭妖的九紋妖丹后，黃沙頃刻消散，從妖丹中析出的灰霧一路沉淀至凌泠下丹田，化為一大片厚重的雨云。

只待一陣狂風起，大雨滂沱。

“唔……”

卯初的薄光像利刃般剖開窗沿的琉璃，透射進來。

初醒，凌泠有些渾渾噩噩。

身下有些溫潤的潮意，伸手一摸，原來自己竟然睡在了地板上。

他爬坐于床，只覺渾身酸痛，仿佛昨夜經歷了一場激戰似的，他摸摸小腹，奇怪的是，有一種難以描述的飽腹感。

“嘶！”

零碎的片段在識海中炸開，他恍惚間記得自己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中他變成了一條蛇，不，準確說是成長為在化神期圓滿時險些被天劫收了去的螭。

僥幸突破至元嬰期后，因神識受損止步不前，故在救命恩人因發現神品機緣被同族圍殺后，痛不欲生。

為了復仇，在往后漫長的歲月中經歷數次鎮壓，奪舍近百人依舊無法突破元嬰期瓶頸，復仇的執念日益深重。

終于，在一千年以后，他奪舍了仇人的后代，當他試圖利用這重身份達成復仇目標時……

夢，醒了。

凌泠細細回味，個中恩怨情仇，讓人意猶未盡。

這夢做得真實，好似自己親身經歷過一般。

可當他從睡意朦朧中徹底清醒后，夢的內容，驀地消失，再也回憶不完整。

所謂，大夢了無痕，大抵就是這種感覺。

來不及多想，他感到“撐”得慌。

“奇怪?！彼P腿坐好，凝神靜氣，坐視內觀。

不多時，神識沉入丹田，很快他就發現了古怪的由來:

自己的下丹田，陰云密布，說不出的詭異。

考慮到自己現下修為盡廢，修煉【御風卷黃塵】和【九轉魂訣】無比艱難，只有【涅槃煥生功】還未一試。

念頭一起，他當即按照修煉口訣引靈氣沿著固定經脈路線運行大周天，即刻，足底涌泉穴和掌心勞宮穴有了感應。

很快，被其吸納入體的靈氣在體內形成米粒大小的無序氣旋。

狂風驟起，丹田內厚重的雨云霎時滂沱。

凌泠心頭一沉，現在的情況遠超他的想象，雨勢漸大，遼闊的丹田轉瞬間成了一片汪洋溢滿。

對此，他束手無策。

“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