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反奸計 二
李煜對張洎百般信任,于是將從善的信拿給張洎看,再回想林仁肇率兵北伐的請求,自語道:“難道林仁肇討要兵權,真是要勾結反叛?”【郭威、趙匡胤黃袍加身把人都搞怕了,也難怪李煜疑心】。
張洎道:“人心隔肚皮,忠奸兩不知。林仁肇一旦造反,后果不堪設想。孰重孰輕,望國主三思。”
李煜長嘆一聲,降下旨意,命張洎攜天子詔書,賜林仁肇鳩毒自盡。
張洎奉后主李煜詔書,在林仁肇府上賜鳩毒。張洎讀詔曰:
“南都留守、兵馬督招討、水軍都督林仁肇,圖謀不軌賣主求榮,勾結趙宋意欲謀反。當初背閩歸唐,如今又賣唐降宋。念昔日軍功罷免官職,賜御酒自裁。欽此!”
林仁肇聽到圣旨如五雷轟頂,跪地高呼:“仁肇何罪?天眼何在!”
張洎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林將軍飲酒上路吧,在下為你送行。”
林仁肇接過毒酒,失聲哭道:“水不止可滔天,火不熄則燎原。祈望國主早日出兵!仁肇只恨不能親臨大戰(zhàn)之日。”言罷將毒酒一飲而盡。
張洎見林仁肇將毒酒飲下拂袖而走。林仁肇頓時藥力發(fā)作聲聲叫苦。家丁聞聲即忙入室驚問:“老爺為何這般痛苦?”
林仁肇道:“國主賜我毒酒,速告知潘佑先生。”言罷即亡。
中書舍人、散騎常侍潘佑得知林仁肇被賜死,心中驚異萬分,即刻往宮中進見國主。
和李煜的其他文友不同的是,潘佑雖然也寫詩填詞,卻把主要精力放在撰寫詔令文告上。李煜在位期間的重要詔令文告基本都出自他的手筆。他早在李煜做太子時就開始追隨李煜,以才華過人稱雄于一時,頗得李煜的器重。潘佑生性剛直,從不逢迎李煜。他對李煜沉溺聲色的惡習一有機會便加以勸諫。
卻說張洎賜死林仁肇,回到宮中復命。李煜得知林仁肇已死,長舒一口氣,嘆道:“奸黨被誅,全是張卿之功,朕當重賞。”
張洎滿面喜悅,正磕頭謝恩,偏巧潘佑入宮求見。潘佑伏地問道:“敢問國主,林仁肇法犯何律,罪該哪條,竟被毒藥賜死?”
李煜詩詞歌賦出口成章,論起春秋大義卻是嘟嘟囔囔無言以對。張洎言道:“林仁肇畫像懸于大宋宮室,必與趙匡胤有所勾結,所以賜鳩毒自裁。”
潘佑心中震怒,暗想國主不識詭計,臣子難道還能忠奸不明?當時北宋正攻打南漢,潘佑不理張洎,對李煜奏道:“臣請陛下即刻選定兵馬都督,速救南漢之急。”
李煜敷衍答道:“救南漢事關重大,待明日早朝再議。”潘佑無奈,只得次日早朝。
李煜日吟詩詞久不早朝。潘佑急國家之患,一連上了七道奏章,李煜大贊奏章詞句精彩,卻無心所奏之事。潘佑憂憤至極,擬下第八道奏章:
“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臣乃者繼上表章,凡數(shù)萬言。詞窮理盡,忠邪洞分。陛下力蔽奸邪,曲容諂偽。遂使家國堙堙(yin),如日將暮。古有桀紂孫皓者,破國亡家,自已而作,尚為千古所笑。今陛下忠奸不分敗亂國家,不及桀紂孫皓遠矣。臣終不能與奸臣雜處事亡國之主。陛下必以臣為罪,則請賜誅戮,以謝中外。”
李后主生性優(yōu)柔,看罷這本奏章,竟將奏章怒摔桌案之上。
偏巧馮延魯、張洎兩個臣子正在一旁陪后主賞詩,見李煜大怒,馮延魯趕忙取過奏章,張洎也湊上跟前。二臣讀罷,張洎道:“這還了得,言詞激訐,詆毀朝綱,真是個無君無父的瘋癲狂生,請治潘佑欺君之罪。”
馮延魯趕忙附和道:“張大人所言極是,潘佑誹謗中傷欺君罔上,不可輕饒!”
李煜聽兩人挑撥果然生氣,派人去抓潘佑。誰知潘佑不等他來抓,直接就在家里面自殺了。終年三十六。
李煜聽說后悔得吃不下飯,給潘佑家發(fā)了優(yōu)厚的撫恤金,還專門為他寫文章悼念。
潘佑自殺之后,瓊林光慶使、檢校太保廖居素又犯顏直諫,希望李煜能懸崖勒馬,苦海回頭。令他極為失望的是,他的上疏呈進內廷后,竟如泥牛入海。無人理睬。他由失望而絕望,便穿上上朝衣冠,閉門絕食而死。留下絕命詞云:“吾之死,不忍見國破主辱也。”
潘佑、廖居索的相繼自殺,使忠良之臣看到李煜已病入膏肓,只好與他分道揚鑣,李煜已處于眾叛親離、四面楚歌之中。
聽到林仁肇的死訊,南唐托孤重臣陳喬痛不欲生。陳喬一直很賞識和器重林仁肇,常說:"若使林仁肇在外帶兵,我在中央掌握朝政,那么大唐雖然國土狹小,宋國也難以圖滅。"及至林仁肇冤死后,陳喬嘆道:"國家到了如此地步,還要殺害忠臣,真不知道我最終會死在什么地方?"
遨游了氣象萬千的文學、藝術的大海之后,再看看風雨飄搖的現(xiàn)實,李煜自知大廈將傾,回天無力,便干脆不再研討富國強兵之道,一方面對北宋逆來順受,百依百順;另一方面則荒唐地到佛教中尋求庇護,希望佛祖保佑南唐國祚延長,國泰民安。 正是:
國主不成賢,
忠良枉哭天。
空等北伐帥,
坐待南征年。
河北煙云涌,
江南花月甜。
分久終一統(tǒng),
掐指算幾天?
卻說林仁肇死后,趙匡胤詔令工部在熏風門外皇城南、汴水濱大興土木,營建一幢儼若皇家宮苑的花園式府第,賜名“禮賢宅”,虛苑以待。他又特殊關照經(jīng)辦官員,這幢府第規(guī)模要超過當朝相府,相當李煜在金陵的宮室,外觀既要精美考究,又要雄偉莊嚴;建筑樣式必須充分體現(xiàn)江南園林特色,尤其是后苑,要鑿池堆山,修渠引水,筑造亭臺水榭,移植奇花異石,再現(xiàn)南國山色空蒙、波光瀲滟、小橋流水、曲徑回廊的景觀,好讓李煜賞心悅目,徘徊留連,忘卻家山故國。
禮賢宅竣工之后,趙匡胤遂命從善連續(xù)修書,規(guī)勸李煜盡早入朝。
入朝……這是李煜最害怕的字眼。以堂堂國主之軀,入大朝之都,豈有放還之理?我江南的社稷豈不毀于一旦?我李煜的生命豈不就此終結?還有小周后,還有窅娘,還有那么多花容月貌、才華橫溢的宮人,又有誰再對她們憐香惜玉?
李煜是純粹的文人,文人有文人的懦弱,文人也有文人的倔強。李煜懦弱,他死活不敢與大宋為敵;李煜倔強,他堅決不肯將自己、將宮人、將江南的命運交給別人掌握。所以任趙匡胤有千條妙計,他就是絞盡腦汁拖延“不朝”。
北宋開寶七年(公元974年),趙匡胤遣使兩下江南,以“禮”相邀,敦促李煜前往汴梁觀禮。第一次派門使梁迥口傳圣諭,謂“天子今冬行柴燎禮,國主宜往助祭。”這里所說的“助祭”,就是要李煜以降王的身份親赴汴梁,陪同北宋天子去南郊舉行祭天大典,并借此機會強迫李煜對天盟誓,滯留京師,永做趙匡胤的不叛之臣。梁迥動身之前,又與隨從策劃調虎離山之計:假如李煜婉言謝絕,“邀請”不能順利成行,便乘李煜到渡口登船送行之機,強制載其北渡,挾至汴梁。幸虧南唐君臣對此行動早有耳聞,事先制訂了防范措施,梁迥碰壁而歸。
第二次派知制誥李穆為國信使,持詔再赴金陵,特邀李煜“同閱”祭天犧牲。李煜同第一次一樣,執(zhí)意“抱病”,反復強調難以從命,雙方談得很僵。李煜誠惶誠恐以禮相待,李穆卻傲慢無禮不可一世。他先是鄭重宣讀趙匡胤的一道詔令:“朕將以仲冬有事圜丘,思與卿同閱犧牲。卿當著即啟程,毋負朕意。”接著便頤指氣使地訓斥李煜:“古訓曰:識時務者為俊杰。依本使之見,國主入朝勢在必行,只是時間早晚而已。既然如此,又當宜早不宜遲。不然天子發(fā)怒揮師渡江。到那時國主悔之晚矣!”
李煜雖然不敢發(fā)作,卻針鋒相對地回答:“臣事大朝冀全宗祀,不意圣上如是相逼,今有死而已!”
作為“天朝”使臣的李穆,對李煜的答話漫不經(jīng)心,他以目空一切的口吻警告李煜說:“國主入朝與否理當自裁,本使不便多言。不過朝廷兵甲精銳物力雄富,南征北戰(zhàn)所向披靡,迄今尚無一國能擋其鋒芒。眼下天子正命曹彬掛帥南征,且已在江北精心布陣,戰(zhàn)事大有一觸即發(fā)之勢。但愿國主明智,切莫以卵擊石,還是權衡輕重及早入朝為好。”
李煜忍無可忍,用平和的語氣堅定地回敬道:“煩請尊使轉奏圣上,臣年來體弱多恙不禁風寒,眼下更難于長途跋涉,無力入朝!”至此雙方不歡而散,結束了這次劍拔弩張的談判。
李穆當即回船,翌晨解纜啟航,趕回汴梁復命。趙匡胤聽罷李穆面奏這次出使始末,決計出兵南唐,生擒“倔強不朝”的李煜。
李煜則與臣下發(fā)誓:“他日王師見討,孤當躬擐戎服親督士卒,背城一戰(zhàn)以存社稷。如其不獲乃聚寶自焚,終不做他國之鬼!”此話傳到汴梁,趙匡胤對左右說:“徒有其口必無其志。渠能如是,孫皓、叔寶不為降虜矣!”
三年后,一切準備就緒的宋軍敲響了滅唐的戰(zhàn)鼓。那個起勁說林仁肇壞話的皇甫繼勛仍是起勁的賣國,最后被李煜下旨殺死,其尸體被恨他入骨的軍士分食。楊行密小舅子朱延壽的孫子朱令赟到底是根紅苗正的官三代,戰(zhàn)敗后投火自盡。這兩個死法不一,但終究是自毀長城的幫兇,如此下場,也算是告慰了林仁肇地下的英靈吧。陳喬在國破之際,無力回天的他慨然對李煜道:"我死后,陛下就可以自保無虞了。陛下只要將罪過全歸到我身上,就說是我替陛下想出不去朝見的辦法就好了。這是目前最好的計策了。如此,也算是報答了先帝的厚恩吧!"說完,跳樓殉國(一說自縊),一縷忠魂去和林仁肇相會于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