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完體，趙小錘按捺住體內雀躍的熱流，不動聲色的來到前臺：

“這位老爺子是啥身份？”

“咋滴？”胖前臺斜睨著他，“你按摩還查上成分了？”

趙小錘把右手揣兜里，搖頭道：“他在工單上的癥狀沒寫全，體內可能有病變。”

“……”胖前臺盯著他看了一會，才輕聲問道，“他的情況跟上次那個技偵專家一樣？”

如果是要命的事，她絕不會讓趙小錘動手，甭管客人什么身份。

“沒那么嚴重，就是普通老年病。”趙小錘沒有多解釋，有些事難得糊涂，這是胖前臺教過他的。

胖前臺明白了，便如實介紹道：“他是垡頭小學從西城返聘的特級教師，最近因為身體問題，已經請假一段時間了，所以能治就治吧。”

所以這個老頭曾經為國家培養了什么東西出來？

想到熱流比遇見陳艷晴還夸張的反應，趙小錘瞪著胖前臺，張了張嘴，又嘆口氣。

他愿意為這樣的客人服務，但是，前提得降低風險。

拿出工單，趙小錘在上面寫套療程方案，又遞給了胖前臺，等她點頭確認，便回到了工作室。

老頭依舊很老實地趴在按摩床上，藏青色的襯衫熨的筆挺，袖扣有點發白，非常符合趙小錘對好老師的印象。

那么這個好老師的職業病都有什么？

聲帶小結、頸椎反弓、腰間盤突出、鼠標手、下肢靜脈曲張、胃食管反流、痔瘡，然后……神經性耳聾。

他的右耳已經全聽不見了，工單上就是這一項沒寫。

趙小錘有些猶豫，他懷疑自己只要上了右手，有可能被這個老頭吸死！

“孩子，按完了吧？”

好吧，老頭可能做過按摩，但一般按摩師根本按不動他，所以他把沒感覺當正常現象。

把同事里技術最好的大喬請來，估計也就能全力把這個老頭按…癱，或者按死……

“還沒呢，大爺！”他趴在老頭耳邊大聲喊道，“我這就開始，提前給您打聲招呼，我會先敲一下您的手，接著按頭部，您聽到了嗎？”

“那么大聲干啥，”老頭大聲回道，“孩子你正常音量說哈，我眼不瞎耳不聾。”

你就逞能吧。

趙小錘撇撇嘴，在額頭帶上汗帶，左手抓住老頭的右手，凝神觀察，右手緩緩抬起。

右手敲擊。

手少陽三焦經。

外關穴。

空中劃過一道殘影。

“啪~”

敲擊是短暫的接觸，熱流卻超出想象的速度涌動。

又是“砰”的一聲，趙小錘咬牙撐在按摩床上。

這一下就流走了四分之一的熱流，好在他撐住了，沒有倒在老頭身上。

大口喘了兩口氣，趙小錘站直身體。

左手中醫內功按摩。

拇指平推、揉、拿。

手太陽小腸經。

聽宮穴。

趙小錘前所未有的專注。

左手慢慢在聽宮穴施加滲透力，右手在老頭右耳邊的床上一下一下地輕輕敲擊。

這回老頭沒有犟嘴——他壓根兒聽不見。

或許，這就是他帶著熱流重生的意義。

這個為教育事業奉獻了青春與身體的老頭，或許等到他走的那一天，都不會特意為自己做什么。

桃李滿天下又如何，他會花費時間配合專家嗎？

他更不會因為慢性病去走一個西醫療程。

而在聽宮穴的下方，卻有個西醫名字——頸內動脈鼓室支，聽聽，就這個名字，普通按摩師敢動他嗎？

只有趙小錘，專注地伏在老頭身邊，左手緩慢發力，直到他感到那股熟悉的熱度，才謹慎地穩定下來，熱流非常清晰的表明：再往下就是動脈血管了。

沒有金手指，他絕對不敢這么干。

右手還在敲擊，一下，又一下。

直到……

老頭出聲。

“孩子……”

“嗯，您說。”趙小錘伏在那里，專注自己的左手，右手卻不動聲色地收了回去。

“做完了嗎？”老頭說話聲很輕，還意外的帶著嚴厲語氣。

“完了。”

嘴里說完了，但他的左手大拇指卻慢慢減輕壓力，隔了好一會，才從老頭的頭上松開。

然后，老頭在沒有人攙扶的情況下，用比來時快了幾倍的速度，自己站了起來。

他臉色復雜的看著趙小錘，看著他頭上濕透的汗帶和身上濕透的衣服。

“你知不知道神經性耳聾是典型的器質性病變？”

這說話的語氣，像是老師教訓學生。

趙小錘吶吶點頭。

“那你告訴我，推拿對器質性病變有沒有效果？”

聽到這個問題，趙小錘明白遇到個懂行的，他像個犯錯的學生一樣，低頭不語。

老頭問題的答案很明確——有輔助效果。

放在平常，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沒有效果。

更何況在老頭的身上，有著推拿的絕對禁忌——頸椎病（脊髓型）。

這種頸椎病是對按摩師的降維打擊。

誰碰誰死，顧客被按死，按摩師被打死！

這也是趙小錘只動老頭頭部的原因。

見趙小錘的樣子，老頭嚴肅的臉色突然緩和下來：“你認識我？”

“不認識。”趙小錘很老實。

“不認識就冒這種風險？”老頭是個明白人，知道自己好運地遇到了不得的事情。

“胖姐說，你得治。”

老頭明白了，應該是自己的學生找到了那個‘胖姐’。

他嘆了口氣：“孩子，耳聾我可以繼續裝，但我這身體……”

他利索地轉了兩圈，神色復雜地問道：“我這身體怎么裝？”

“您不用裝，那是臨時性錯覺，”趙小錘回復道，“等您一會出門，該難受還得難受，沒那么快好，等會您記得把工單拿走，按上面的時間過來按摩。”

“那就好~”

老頭松了口氣，趙小錘知道，這口氣是老頭為他松的。

“孩子，你多大了？”

“19歲。”

“好年輕啊。”

老頭上前拍了拍他，趙小錘眼神一凝，他的，

熱流沒動。

“孩子，你太年輕了，不知道這個社會有多復雜，以后啊~”

老頭嘆息道，“以后啊，無論碰到誰，你這玩意兒，能別用就別用啊。”

趙小錘明白老頭的意思，訕笑：“也就碰到了您。”

“我也不行！誰都不行！”

可愛的老頭走了，在前臺假裝比劃了一番要走了工單，又假模假式地蹣跚離去。

胖前臺看出了端倪，似笑非笑地瞥了趙小錘一眼。

趙小錘假裝看不見，更衣洗手，跑派出所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