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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名氣是觀眾給的

五日時光,倏忽而過。

對于洛陽城的大多數人而言,這五日與尋常并無二致,坊市依舊喧囂,車馬依舊穿行。

但對于權力的核心圈層,以及與夏侯家休戚相關的眾人來說,這五日卻如同在沉悶的陰云下等待一場遲來的暴雨,壓抑而漫長。

終于,黃初七年四月初二,夏侯尚出殯的日子到了。

不同于尋常高官顯爵那般儀仗煊赫、鼓樂喧天的場面,夏侯尚的葬禮有點簡陋,甚至寒酸。

這自然是源于當今天子曹丕近年來大力提倡的薄葬之風。皇帝本人身體力行,連自己的身后事都早已下詔從簡,對于臣下的葬禮,自然更不會鋪張。

此刻曹丕病篤無法出席好兄弟的葬禮,大家也不會在這種時候給他上眼藥。

清晨的寒氣尚未散盡,一隊宮中車駕便抵達了夏侯府。

為首的,是侍中劉曄。

他面色肅穆,代表皇帝帶來了大量的賞賜——絹帛、金銀、香料,以及追贈謚號。

悼侯。

曹丕對這位不算立下豐功偉績的好兄弟滿懷哀思,在親手寫下的祭文中言“尚自少侍從,盡誠竭節,雖云異姓,其猶骨肉,是以入為腹心,出當爪牙。智略深敏,謀謨過人,不幸早殞,命也奈何!”

這是對夏侯尚的最高褒獎,可惜除了曹丕、曹真等寥寥幾人,其他人明顯有點煩躁不屑,只是被迫參加這種場合。

演,都在演。

黃庸站在人群相對靠后的位置,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心中冷冷地想著。

因為小妾事件,大家都不太看得起夏侯尚,平日里沒少說夏侯尚的壞話,嘲笑他丟人,這會兒他死了大家更是感覺好笑,出席葬禮倒是大多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公卿來的稀稀拉拉,一直看不起夏侯尚的杜襲就干脆沒來。

曹氏宗族的人,倒是來得齊全。

從輩分尊崇的宿老,到尚未成年的子侄,幾乎悉數到場,他們穿著素服,表情各異,或悲戚,或凝重,或只是麻木地履行著家族的義務。

畢竟,夏侯家與曹家同氣連枝,這次算是宗巨大損失,他們自然要表達一下自己的哀思——順便看看能不能在葬禮上撈到什么名聲。

沒有招魂幡引路的長隊,沒有震耳欲聾的哀樂,只有幾支白幡在寒風中蕭瑟地飄蕩,空氣中彌漫著檀香與草藥混合的奇異氣味,夏侯尚人生的最后一程就這樣開始。

時辰已到,起靈的號令響起。

沉重的棺槨被緩緩抬起。那是以堅實的木料制成,并未髹漆,只以素布覆蓋,更顯肅穆。

就在棺槨離地的那一瞬間,異變陡生!

一個身影猛地撲了上去,死死抱住了棺材的前端,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嚎哭!

“伯仁!你怎么就這么走了啊!國家痛失棟梁,大魏損傷筋骨,你好狠的心腸啊!”

是曹洪!

這位新任的宗正,此刻完全不顧體面,涕淚橫流,呼天搶地,哭得聲嘶力竭,仿佛五臟六腑都要隨著這哭聲一同嘔出來。

他死死抱著冰冷的棺木,身體劇烈地顫抖著,腦袋一下下磕在棺蓋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曹洪更是語無倫次的怪叫著,為今天的嚎哭開了個頭。

只是他的哭聲太過凄厲,太過投入,以至于周圍不少人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嚇了一跳,片刻之后才想到起靈就該哭,于是眾人也非常配合地大哭起來。

黃庸站在人群中,看著曹洪這影帝級別的表演,輕輕點了點頭。

專業。

這幾天沒白操練,阿兄這哭的確實到位。

朝堂上大家都知道曹洪和夏侯尚的關系非常不好,夏侯尚死了,曹洪沒偷著樂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現在居然還爬上去率先開嚎?

哦,不過他是宗正,倒也說得過去,大家都不得不上前勸慰。

七嘴八舌的安慰聲此起彼伏。

曹洪卻像是完全聽不見,依舊抱著棺材,哭得死去活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沾滿了前襟,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真正的主角夏侯玄就安靜多了。

他穿著最粗劣的麻布孝服,頭上纏著白布,腰間系著草繩,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沒有一絲血色。

他就那樣癱軟在父親冰冷的棺槨前,仿佛全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副空蕩蕩的皮囊,眼睛空洞地望著前方,眼神渙散,沒有任何焦點,仿佛靈魂已經隨著父親一同離去。

那張曾經俊美飛揚、充滿少年意氣的臉龐,此刻只剩下無盡的哀傷與絕望,眾人見了都是一陣心悸。

相比于曹洪那充滿爆發力的嚎啕大哭,夏侯玄的悲傷,是無聲的,是內斂的,卻更顯得真實,更令人心碎。

按理說,這樣的表演應該到正式下葬的時候才應該開始。

但之前規劃的時候,黃庸說不行。

死都死了,得用夏侯尚的尸體做點什么——這是第一次見夏侯玄的時候黃庸就定的調子。

跑到城外,這才有幾個人能看見?

名氣是觀眾給的,那就得尊重觀眾,把最好的表演留給最多的人。

別管曹洪和夏侯玄兩個人的表演多么突兀,反正此時誰也不能指責,只能說,這兩個人太悲傷,太難受了。

“泰初!你要挺住啊!”

一個身材高大、面容威嚴的中年將領快步上前,攙扶著搖搖欲墜的夏侯玄,輕聲安慰。

此人正是夏侯玄的親舅舅曹真,夏侯玄的母親德陽鄉主無法主持葬禮,身為舅父的曹真是這場葬禮的主持人。

曹真看著外甥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哽咽道:

“泰初,伯仁已去,你萬萬不可再傷了自己!

家里要你男兒支撐,大魏也需要你來效力!”

曹真這是在給外甥找臺階,想讓外甥之后有機會留任。

身為中軍大將軍,曹真當然知道校事多么關鍵,必須掌握在自家人的手上。

聽到舅舅的聲音,夏侯玄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絲波動。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曹真,嘴唇翕動了幾下,才發出微弱而破碎的聲音:

“家父去世,玄神志已亂……”

他搖著頭,眼神渙散,仿佛陷入了某種魘鎮之中:

“我……我沒法給大魏做事了……”

“泰初!”曹真見狀,更是心疼,用力搖晃著他的肩膀,“你胡說什么呢!時下國事艱難,正是用人之時,你豈能做如此兒女之態?給我……”

“不……不……”夏侯玄猛地搖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驚恐,“我什么都不做!”

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掙脫了曹真的攙扶,對著眾人,聲音雖然不大,卻清晰地說道:

“諸位,諸位叔伯長輩,同僚親友……”

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人,帶著一種近乎崩潰的絕望:

“家父離世,玄……五內俱焚,神志大亂,心力交瘁……實……實在無力再為國家效力了……”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我只想……只想在家中,為父親……守孝三年!盡……盡人子之道!

其余諸事,玄一概不問,三年,三年之內,玄定安坐靈前,絕不再問朝中諸事!”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

雖然按照禮制,夏侯玄確實需要守孝,可法理不過人情,之前大家都猜測皇帝會不會下詔奪情讓夏侯玄留任,剛才曹真言語間也滿是這種姿態。

只要夏侯玄點點頭,他就能繼續保證權柄,再做統帥校事之人。

可夏侯玄此刻,居然如此堅定要守孝,不惜對著這么多來吊喪的賓客發誓。

孝。

這還真是孝子啊。

這也……哎,這不是白白放棄手上的大權嗎?

“阿兄!”

一個同樣穿著孝服的纖弱身影,猛地撲到了夏侯玄的懷里,放聲大哭起來。

正是夏侯玄的妹妹,夏侯徽。

“阿兄!你怎么能……怎么能這樣……”夏侯徽緊緊抱著哥哥,淚如雨下,“父親走了,家里……家里就只有你了啊……”

夏侯玄看著懷中哭泣的妹妹,眼神中的痛苦更甚。

他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拍著妹妹的后背,眼淚再次洶涌而出,兄妹二人,就那樣在父親的棺槨前,緊緊相擁,放聲痛哭,讓再嘲笑夏侯尚的賓客都潸然淚下。

人都有死的時候,看看夏侯尚的兒女,這才是至孝啊!

那些原本還在猜測夏侯玄是否會借機“奪情”留任的人,此刻都閉上了嘴巴。

那些覬覦著校事之位的人,臉上也露出了復雜的神色。

“唉!真乃孝子啊!”

“泰初當真至孝,可惜,可惜了!”

“是啊,就是不知道誰來接掌之后的事情,我看無論是誰,都比不過泰初分毫。”

贊嘆之聲,在人群中悄然響起,曹洪抹了把眼淚,偷看黃庸,黃庸點點頭,示意時機到了,曹洪便緩步走向夏侯玄,也把他抱在懷中。

“泰初這些日子的辛勞,老夫都看在眼中!”曹洪用沙啞但清晰的聲音說著,“這些日子,泰初夙興夜寐,西南蜀寇之事,外戚貪瀆之事,樁樁件件啊,都是泰初勞神。

你若走了,這些要務誰來接手?你……你不能只顧著盡孝,放開這家國之事,這么多大事,家國要交給誰來處置啊!”

夏侯玄迅速接戲。

只見他臉上露出更加痛苦和掙扎的神色,用力搖著頭,淚水再次滑落:

“玄年少德薄,天下大事也只能讓諸位叔伯操勞,玄……慚愧啊!”

曹洪大哭,夏侯玄也是大哭,宗室上下,圍觀百姓都為這拉扯垂淚。

人群中,司馬懿看著這場拉鋸,面無表情,而他身側立著一個英俊儒雅的少年,見此場景,忍不住跺了跺腳。

“泰初兄與我從小一起長大,怎么如今惺惺作態如此,真叫人作嘔!”

“胡鬧!”

司馬懿霍得轉頭,瞪了那少年一眼,少年趕緊低頭,不敢直視司馬懿的目光,只是明顯還有幾分不服,趕緊向身邊一直面無表情的兄長湊了湊。

“子上,你學著點。”司馬懿淡然道。

少年人點點頭,又喃喃地道:

“要我學這般惺惺作態之狀,我還不如去死!”

他身邊的兄長伸手捏住他的臉,不著痕跡地彈了一下,用溫和又平靜的聲音道:

“別把別人想的太壞,泰初不是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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