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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們的有志之士實在太多了

劉慈又挨了兩棍,歡歡喜喜甚至有點意猶未盡地告辭,他跟黃庸勾肩搭背地走到門口,又立刻變臉,憤怒地把黃庸甩開,惡狠狠地破口大罵,發(fā)誓不把黃庸送進去他就不姓劉!

劉慈拂袖而去,那六親不認的步伐讓周圍不少人家看得膽戰(zhàn)心驚,都替黃家捏了把汗。

哎。

黃權不愧快士之名,還真動手打人。

解氣是解氣,可你一個降將本來就應該夾著尾巴做人,現(xiàn)在居然還敢動手打人?

你看以后人家怎么折磨你家里人就完事了。

別說這些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親手給了劉慈三棒子的黃權到現(xiàn)在也沒弄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第一棒子的時候他很有報仇的快樂,可之后又是久久的迷茫,現(xiàn)在,這位曾經(jīng)的漢軍鎮(zhèn)北將軍一臉迷茫地看著朝夕相處二十多年的大兒子,似乎一下子不認識他了。

從正午到日暮,父子二人就這樣對坐不語,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小妾在外面膽怯地呼喚黃權去吃飯,黃權這才疲憊地站起身來。

“走吧。”

“嗯。”黃庸乖巧地點了點頭,又微笑著問,“父親不問孩兒些什么?”

“沒什么好問的。你也不是小兒郎,自己的事情……就自己做吧。”

黃權的口氣極其冰冷,但眼神中已經(jīng)抑制不住流露出了一點欣賞和寬慰之色。

作為劉備身邊與法正并列的頂級智謀之士,他一直就知道兒子不甘心被軟禁的平庸生活,可父子二人身在敵國都城,身邊還一直有校事仔細監(jiān)視,在不損害尊嚴的情況下能保住性命已經(jīng)相當不錯,黃權自己都想不出還有什么反擊的手段,兒子這幾年耐心在太學廝混,好像也已經(jīng)甘心忍耐。

沒想到就在黃初七年的元日,兒子輕輕出手,立刻就把監(jiān)視黃家多年的劉慈按住,讓劉慈在自己面前負荊請罪,挨了一棍子之后還要主動申請再挨兩下。

這份設計巧妙,這份隱忍更讓人拍案叫絕,既然兒子之前的設計沒有請他幫忙,現(xiàn)在他自然也不會多多詢問干擾,只是……

黃權終究還是好奇,走了幾步,他頗為無奈地停下腳步,嘆道:

“之后要作甚,提前說一聲,也好讓我有些準備。”

今天的事情著實把黃權給嚇到了。

來到洛陽之后,兒子是他唯一的親人,得罪劉慈的事情兒子謀劃了這么久,他卻完全不知情,讓黃權對兒子的任性妄為有點害怕。

黃庸亦步亦趨地跟在便宜老爹的身后,看著老爹傲嬌的樣子,強忍著笑意道:

“孩兒知曉,日后諸事自然提前說與父親知曉。”

黃權聽兒子說是“說與父親知曉”而不是“與父親商量”,當即明白兒子后面的局肯定也設好,他忍不住捏了把汗,聲音略帶幾分顫抖:

“你又要做什么?”

黃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今日是元日,本該去給博士、同學拜年,被劉慈這一折騰,倒是耽擱了不少時日,也只能過幾日再去了。”

黃權翻了個白眼,無奈地道:

“太學才是耽擱光陰,我早就想與你說起,莫要與那些孺子胡鬧了。”

曹魏太學是黃初五年(224年)才開的,這是什么概念呢——早在建安六年(201年),劉表自己就弄了一個襄陽官學、杜畿建安十一年在河東也弄了個學宮,甚至漢獻帝在逃難的路上稍稍安定下來都用自己身邊人湊數(shù)弄了個太學。

太學就是文脈,是一個正統(tǒng)王朝的象征。

可統(tǒng)一北方多年的曹魏直到黃初五年才搞了這個東西,不得不說實在是有點抽象了,甚至曹魏剛開國那陣子賈詡和王朗還在商量要不要干脆把經(jīng)試完全取消,反正我們有九品官人法,在選拔人才上遙遙領先——這把久經(jīng)考驗的華歆華司徒氣的暴跳如雷,擼起袖子找曹丕吵了一架這才作罷。

別看太學搞得晚,老師的隊伍依舊一塌糊涂,唯一一個能通曉五經(jīng)的只有河東學宮出身的樂詳,其他博士大多數(shù)是來掛職混飯的。

博士這么混,來上學的弟子又不是傻子,我們自家就能學,鄰家甚至還有正版的圣人經(jīng)義,為啥要來這種地方消磨時間?

所以,曹魏太學名聲已經(jīng)完全臭了,世族子弟看不上,寒門子弟去了也都是為了逃徭役。

唯一還能堅持在太學上學的世族子弟只有黃庸自己。

黃庸去那上學也不認真學習圣人的學問,倒是憑借一雙鐵拳把同學都揍了個遍——哦,這倒不是因為黃庸多能打,只是因為太學其他的學生都十五六歲。

黃庸二十二歲,還在軍中混過,父親還是鎮(zhèn)南將軍,那些十五六歲的孺子那是黃庸的對手,各個被打的俯首帖耳,紛紛認黃庸當大哥。

黃權一直想讓兒子別去混了。

好歹黃家也是蜀中的名門世家,來了洛陽之后開始做市井的混混,這說出去可太丟人了。

可今天的事情之后,黃權下意識地感覺到兒子有點與眾不同了,他倒是沒有太過阻撓,只是疲憊的目光始終盯在兒子的臉上,想要聽聽兒子到底有什么部署。

黃庸也需要這個便宜老爹給自己一點幫助,隨即正色道:

“太學也是個好地方,只是因為大魏推行九品官人法這才讓太學荒廢,我等在太學與博士每談及此事無不憤慨,每每一起商談,約定有福同享,一起共扶漢室,呸,魏室,這些人未必就不是勠力同心的熱血志士。”

熱血志士?

太學有啥熱血志士?

還……共扶魏室嗎?

黃權聽著兒子的話,不禁啞然失笑,思緒又飄回了多年前的午夜。

那夜?jié)h中的細雨如紗,漢軍軍營觥籌交錯,杯盤狼藉,眾將相互枕藉,呼吸都是濃郁的酒香。

法正靠著黃忠,黃忠倚著魏延,魏延吐了一地,兀自滿臉幸福地沖著趙云喃喃自語詢問這一戰(zhàn)他比當年趙云在長坂坡如何。

而趙云微笑著輕輕擦拭長劍,與黃權對坐閑聊,兩個人對坐看著細雨初晴的夏夜里漫天明亮的星斗,當年銀槍白馬的趙云老氣橫秋地長嘆著,說自己老了,想念家鄉(xiāng),想念常山的大雪中陪他一起練武的姑娘。

黃權當時并沒有多少鄉(xiāng)愁,他看著這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將,微笑著說過幾年做成大事,昂首回到北方,當年的姑娘不在,他們?nèi)撼家材芤黄鹳p雪。

可現(xiàn)在……

現(xiàn)在他真的來了北方,當年不曾見過的大雪也已經(jīng)看厭,可身邊的人啊,卻只剩下他和兒子了。

兒子胸懷大志,身邊總需要一些人物幫助,就是……太學那些爛泥扶不上墻的東西真的有用嗎?

身為人父,黃權非常希望兒子能托庇在一棵大樹之下,而不是在他鄉(xiāng)靠自己一人在漩渦中搏斗,當年他們在漢中時眾星云集,最后在夷陵還不是功敗垂成,兒子并無什么依仗,陳蕃、李膺那樣發(fā)動諸生最后還是功敗垂成,更何況現(xiàn)在太學博士也都是一群蟲豸,有個屁用。

黃權直勾勾地看著兒子,略帶幾分擔憂地道:

“太學之事,素來牽扯重大,若無人依仗,萬不可輕舉妄動。”

這是一個長者的人生經(jīng)驗,盡管黃權覺得兒子很聰明,但還是要提醒兒子一下。

可黃庸聞言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隨即正色挺起胸膛。

“有的!父親,有的!要是沒有靠山,太學之事,我豈能輕易妄為,又如何能說服劉慈?”

“啊?”黃權一時摸不到頭腦,沒想到兒子居然還真的有靠山。

這下他更擔心了。

他們這種降將能有什么靠山,這怕是有人利用兒子年輕氣盛,想要趁著曹丕病重做點事情,怪不得劉慈前倨后恭,這怕是……

哎,年輕人不知深淺啊。

黃權漸漸嚴肅起來,心道便是拼了老命不要,沉聲道:

“是何人如此大膽?”

黃庸微微一笑,念出了一個讓黃權差點魂飛魄散的答案:

“是孩兒的好兄弟,驃騎將軍……曹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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