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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態度決定一切

夏侯玄從小接受的教育告訴他,人去什么場合就應該做出什么打扮,這是對主人起碼的尊重。

那些邋遢且放浪形骸的高士并沒有什么值得敬重夸贊的,黃庸這副尊容、這副打扮,說破天也不能算是什么能人豪杰,也就是這會兒這么多雙眼睛都朝著看過來,夏侯玄只好強壓著怒氣,緩緩地道:

“請進?!?

周遭眾人看著夏侯玄的模樣,都捏了把汗——倒不是為了黃庸,而是為了他們自己。

小將軍今天的心情這么不好,之后我們的事情該怎么辦???

“這個狂士是誰?真該打,剛才怎么不攔著他?”

“我聽得,他好像是侍中鎮南將軍黃權之子……”

“?。奎S權素來高潔,其子為何這般模樣?!?

“這你就不知道了,聽聞此子投降之后就失心瘋了,之前日日去太學與那些匹夫混在一處,當真是……哎,可惜了黃公衡一世英名啊?!?

這年頭堅持日日去太學上學跟后世日日堅持去藥店領雞蛋一樣是一種讓人非?!瓱o語的行為。

聽說黃權的兒子都淪落到要去太學了,大家也都逐漸釋然了。

遭受這種打擊,很難不瘋,算了讓著他吧。

夏侯家的朱門關閉,夏侯玄面無表情地在前面闊步前行,黃庸雙手背在身后,悠然跟隨,此刻早春的草木已經萌芽,兩人踏著淡青色的草地,一個身形凝重,一個身形飄逸,讓在最后面探頭探腦跟隨的鄧賢心中驀地生出幾分安靜。

以前在益州時,黃庸的年紀還小,并沒有看出有甚過人之處。

多年不見,黃庸已經長成了風姿過人的飄逸儒士,此刻在夏侯玄的威壓下,他居然沒有一絲畏懼,這份底氣給了鄧賢莫大的安全感,讓他也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身子。

可他才耗盡勇氣昂起頭,夏侯玄已經停下腳步,驀地轉身,剛才臉上的和煦陡然散地一干二凈,甚至已經多了幾分厲色。

“哼,黃庸,聽說你好大本事,之前去郭表家撒野,把郭表給送進詔獄了,此刻倒是好大的手段,這是又要來我家鬧事嗎?

剛才在外面我看在汝父黃公衡的份上給你幾分面子,休要給臉不要臉,識相的趕緊從后門滾,莫要讓我把你打出去!”

鄧賢膝蓋一軟,剛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頓時煙消云散,臉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趕緊用眼神示意黃庸趕緊道歉。

沒想到黃庸嘿了一聲,居然慵懶地、緩緩地高舉雙臂,然后伸了個懶腰,發出一聲舒服的呻吟。

“唔,這就好?!彼顒恿藥紫录绨颍⑿Φ溃跋暮罟庸皇莻€實在人,這就好說了,我既然替家父來送禮,自然要禮數周全,總得讓我先把禮物放在再說。”

“呵呵,那你放!”夏侯玄從沒有見過敢在夏侯家如此撒潑的人,反正這會兒已經把他們帶到內院,不服氣的話叫家奴把他們狠狠揍一頓。

黃庸點了點頭,居然伸手慢慢解開衣扣,將一直籠罩在身上的那件臟兮兮的直裾深衣解下,緩緩托在手中。

這件衣服從他被送進詔獄開始就一直穿著,這年代的詔獄又不可能讓你沐浴更衣,再加上在獄中遭到“拷打”,這件深衣已經破破爛爛骯臟不堪,血污、泥污、汗漬融合在一起散發著讓人難以忍耐的恐怖味道。

夏侯玄看得頭皮發麻,再好的修養也終于控制不住。

“來人!”

他厲聲道:

“莫要讓這二人走脫!”

隨著夏侯玄一聲令下,周圍的仆役一起涌出來,眾人各個怒目圓睜,看著袒露上身,笑嘻嘻捧著一件臟衣服的黃庸,仆役都感覺遭受了嚴重的侮辱,當真摩拳擦掌,只要夏侯玄一聲令下就要狠狠上前毆打。

鄧賢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差點直接翻白眼暈了過去。

盡管已經想到黃庸要整活,可誰能想到他居然這么癲,要把身上這件臟衣送給夏侯玄?

夏侯玄已經夠克制、表面工夫夠到位了,你這跑到人家家里來這樣這樣著實是有點欠揍,說出去除了平白給家里丟人沒有任何作用,總不會是為了揍我一頓特意過來的吧?

黃庸笑吟吟地看著夏侯玄,夏侯玄咬牙切齒地盯著黃庸,清秀疲憊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卻只是一直攥緊拳頭,始終沒有下令讓仆役打過來。

兩人就這么靜靜僵持了許久,年輕的夏侯玄終于先泄了氣,清秀的臉上滿是痛苦和無奈之色。

“你到底想要作甚?你我無冤無仇,何必登門辱我?”

他的聲音已經略帶幾分顫抖,黃庸笑呵呵地道:

“這么冷的天,公子就讓我在這站著,不好吧?”

“你到底……”

“進門說吧,找個屋,溫壺好酒,咱們兄弟倆詳談一番。

放心,不僅不讓你吃虧,我還能達成兄弟你的心意,給你一樁富貴?!?

按理說主人和客人說話仆役是萬萬不能插嘴的,可黃庸辱自家主人在先,現在又如此猖狂,還說給夏侯尚一個富貴,這讓夏侯家的仆人集體破防,忍不住紛紛叫罵。

“哪里來的癲子,也不看看這是何處?”

“還敢與我家主人稱兄道弟,我家主人結交的都是何人,你是何方鼠輩?”

“主人速速下令,今日我拼個性命不要也要打斷這廝一條腿?!?

夏侯玄苦苦凝思許久,最終無力地吐出一口濁氣。

“行吧,你跟我來?!?

“主人……”

“住口!”

夏侯玄垂著頭,剛才的鎮定渾然不見,只剩下了疲憊和無力。

他垂著頭,無力地引著黃庸來到一間斗室,黃庸回頭張望,笑著邀請鄧賢一起來,可鄧賢這會兒怎敢繼續跟著黃庸一起發癲,只能連連擺手,往角落縮了縮。

黃庸也不謙讓,獨步進入屋中,將門關好,看著警惕盯著自己的夏侯玄,他輕聲道:

“泰初,別客氣,坐?!?

“這是我家!”夏侯玄從嗓子里擠出憤怒的聲音。

“我知道,所以我讓你別客氣?!?

“……”

夏侯玄不情愿地坐下,冷笑道:

“黃德和,你今日若是不說個明白,我哪怕豁出臉面不要,也定要打的你皮開肉綻……”

黃庸擺了擺手,截斷他的威脅,坐直身子肅然道:

“泰初,我以長者的身份給你分享一點人生經驗。

威脅別人的時候,要言必行,行必果,不要嘴上做意氣之爭,以免被人識破,反倒弱了自己的氣勢。

你好生想想,我不出此地,你敢打我?你打過架嗎?你威脅過別人嗎?還說什么打得我皮開肉綻,你起碼要說說定取我狗命!

你說說你這進門以來連威脅人都不會,真讓我著急?。 ?

夏侯玄完全呆住了。

黃庸這進門第一件事居然是教自己怎么威脅別人,夏侯玄平生沒有上過這種課,但下意識地感覺……他說的居然很有道理。

“你,你為什么對我說這個?”夏侯玄艱難地問。

黃庸笑呵呵地將自己的破衣服舉到夏侯玄面前,輕聲道:

“我說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現在什么在困擾你。

不要緊,都交給我,此事對我來說不難,就看你……”

他聲音突然稍稍拔高:

“這是蜀漢舊臣對你的信任和依賴,現在是個天賜的良機,就看你愿不愿與蜀漢舊臣為伍了!”

夏侯玄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想要拒絕。

他姓夏侯,這是曹魏的柱石,與蜀漢仇深似海,蜀漢的舊臣……

他怔怔地看著黃庸遞過來的破舊衣衫,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顫顫抖抖地伸出手,將那骯臟不堪的破衣接在手中,眼神復雜地道:

“說清楚,到底如何?”

“態度,態度決定一切?!秉S庸微笑道。

夏侯玄不甘心地道:

“這般辱我,還想要什么……態,態度?”

“當年黃石公對留侯好像也是如此吧?”黃庸笑呵呵地道,“我姓黃,黃石公也姓黃,沒毛病吧?”

“你敢自比黃石公?”

“沒有啊。我是把泰初你比留侯了。”

夏侯玄忍了忍,最終還是認命。

他將那身滿是古怪味道的破衣抱在懷中,挺直身子,腦補了一下記憶中張良見黃石公的篇章,最后還是姿態恭敬地向黃庸欠身行禮,沉聲道:

“還請,先生教我?!?

黃庸見夏侯玄終于肯對自己低頭,終于露出了誠懇的笑容。

他不在陰陽,反倒壓低聲音,輕聲道:

“公子,坊間傳聞孟子度要反,若是公子,該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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