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木、戴云二人接連穿過了幾條光線明亮、回響著魂導器嗡鳴的合金通道，他們來到了專門隸屬于明德堂的大型魂導材料及工具庫房。

厚重的合金大門在通過紫木的身份徽章驗證后無聲滑開，一股混雜著金屬、油脂和特殊清潔劑的復雜氣味撲面而來。

庫房內部空間巨大，高聳的貨架如同金屬叢林，整齊碼放著各種規格的稀有金屬錠、半成品構件、標準化的魂導核心元件以及封裝嚴密的工具包。

穿著灰色制服的庫管人員在魂導叉車的輔助下安靜地忙碌著。

紫木帶著他徑直走向一個標注著“基礎工具包”的區域，對庫管人員先是報出了一連串的復雜編號，后又冰冷地道出二人來此的意圖：

“兩份標準新人套裝，操作手冊要最新修訂版。”

他的話語簡潔而精準，沒有任何多余的字眼。

庫管員聽聞后也迅速取來兩個沉甸甸的金屬箱和一本厚度堪比兩塊普通大小的合金錠的硬皮手冊。

紫木示意戴云接過。

金屬箱入手沉重冰涼，戴云的手臂明顯往下沉了一下，臉上露出吃力的表情。

紫木也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只是冷淡地補充道：“手冊里是所有一級、二級通用魂導器操作規范和安全條例，背熟。工具包內含基礎刻刀三把（不同規格）、魂力引導探針、精密卡尺、防護目鏡、基礎能量回路測繪儀、清潔套裝。損壞或遺失，按十倍市價賠償，從你的資源配額里扣。”

話音剛落，他便轉身就走，似乎在這些事上多待一秒都是浪費時間。

戴云抱著沉重的工具和手冊，一路小跑著才能跟上紫木的步伐回到研究室。

他默默走到自己那個光線稍暗的角落工位，將金屬箱小心放在桌下，然后吃力地將那本厚重的操作手冊搬到桌面上。

他翻開硬皮封面，紙張散發出新油墨和皮革的味道。

他坐得筆直，手指笨拙地劃過目錄，眼神專注（在旁人看來則是分外吃力）地一行行閱讀，嘴唇無聲地翕動，仿佛在艱難地記憶那些復雜的符號、流程和安全警告。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研究室里其他人——橘子雕刻的沙沙聲、珂珂擺弄圓球的嘟囔、王少杰擺弄零件的叮當響、以及紫木重新投入“千機”調試的沉思——都充耳不聞。

這副“笨鳥先飛”的刻苦模樣，倒是讓偶爾瞥過來的橘子眼中多了一絲認可。

軒梓文的研究室重新沉入一種緊繃的專注。

下午，空氣中殘留的某種異常氣味被更濃的冷卻液氣息覆蓋，唯有魂導儀器低沉的嗡鳴恒定地填充著寂靜。

戴云整整一個上午都一直縮在角落那個光線稍暗的工位上，只不過面前攤著的，換成了另一本厚重的老書，《一級魂導器基礎構件標準圖錄》，紙張粗糙泛黃，散發著陳舊油墨的味道。

他手指笨拙地劃過書頁上復雜的幾何線條和標注，眼神空洞，仿佛在辨認天書。

偶爾他也抬起頭，目光“不經意”掃過研究室墻壁上懸掛的巨幅魂導結構示意圖——那是“審判之劍”早期外掛式推進器的簡化藍圖，幾個關鍵的應力分散節點被軒梓文用醒目的紅色符文圈出，旁邊潦草地標注著幾個公式。

指尖在書頁邊緣無意識地摩挲著。

而精神之海深處，屬于霍雨浩的龐大意識如同精密的掃描儀，將那藍圖與公式瞬間烙印、拆解、分析。

表面上，他卻對著那藍圖的方向，茫然地眨了眨眼，隨即又趕緊低下頭，仿佛被那高深莫測的東西嚇退。

“喂，戴云！”王少杰不耐的聲音打破此番沉寂。

他坐在不遠處一張堆滿亮閃閃稀有金屬零件的工作臺后，手里捏著那塊上午“沾了灰”的星紋銀零件，臉色過了半天依舊十分難看。

“去庫房幫我領三份‘流云金箔’，規格C-7，快點！別磨磨蹭蹭的！”

“是…是，王學長！”

戴云像是被驚到的小獸，慌忙放下書站起身，動作幅度稍大，帶倒了桌角一摞廢棄的金屬邊角料圖紙，嘩啦散了一地。

他手忙腳亂地蹲下去撿，笨拙地試圖整理，嘴里不斷道歉。

橘子今日第二次停下手中的刻刀。

其栗色的發絲垂落頸側，溫婉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戴云狼狽的身影，又落在王少杰那塊被反復擦拭、似乎已恢復光亮的星紋銀上，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思量。

珂珂咬著棒棒糖，含糊地對橘子低語：“橘子姐，你看他…真的行嗎？感覺好笨手笨腳的。”

紫木依舊對著那臺“千機”調試臂的控制臺，眉頭緊鎖。

戴云上文那番“蜂窩石頭”的粗陋比喻，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精密如儀器般的大腦里激起了持續的漣漪。

他手指無意識地在懸浮光屏上劃動，試圖模擬霍雨浩描述的那種“拐彎的窟窿眼兒”對能量流的消減效果，完全沒在意旁邊的動靜。

戴云好不容易收拾好散落的圖紙，小跑著離開了研究室。

就在沉重的合金門關閉的瞬間，鏡紅塵頂層辦公室的監控光屏上，清晰地映出他“倉惶”的背影。

他那瘦削的身影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下方如同精密齒輪運轉的學院，指尖在冰冷的窗框上輕輕敲擊。

他無聲低語著，細長的眼眸里是洞悉一切的了然，“小動作倒是不少。蝕魂金的微塵…圣靈教常用的腐蝕劑…是想借刀殺人，還是僅僅給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點教訓？”

他嘴角勾起一抹掌控者的弧度，“也罷，只要你的‘直覺’還在為明德堂轉動，這些無傷大雅的小把戲，隨你去。”

……

翌日，日月皇家魂導師學院中最為龐大的建筑——魂導圖書館中。

穹頂高闊，光線被特殊的魂導濾光板調節得柔和而恒定。

空氣里彌漫著舊紙張、魂導羊皮卷軸和金屬書架特有的混合氣息，沉靜肅穆。

戴云縮在一個最偏僻的、靠近巨大落地魂導散熱管道的角落。

散熱管道發出持續的超低頻嗡鳴，掩蓋了他翻動書頁的細微聲響。

他面前攤開的，赫然是一本詳細介紹明德堂早期地下管網結構變遷的《明德堂基建史（密級：丙）》。

他看得極慢，手指笨拙地指著上面的線路圖，嘴唇無聲開合，像是在艱難地辨識每一個字。

粗布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他眼底飛速掠過的精光。

精神之海中，前世穿越而來的神識燭火正搖曳著，輔助他將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通道、備用能源接口、老舊通風井的位置，與之前從軒梓文研究室瞥見的“審判之劍”試驗區安保圖碎片，進行著無聲的拼接和推演。

“噗嗤…”一聲極輕的笑聲自身側傳來，帶著少女特有的清脆。

戴云“受驚”般猛地合上書，動作慌亂，甚至差點把書碰掉在地。

他抬起頭，帽檐下露出半張蠟黃的臉，眼神里滿是底層人闖入高貴之地的惶恐和不安。

站在他旁邊書架過道里的，是一個少女和一個青年。

少女約莫十五六歲，容顏嬌美，一頭柔順的冰藍色長發如同上好的綢緞，用一根精致的銀色發帶松松束起，露出一截雪白纖細的脖頸。

她穿著學院最高級的銀白色核心弟子制服，左胸佩戴著日月徽記和一個小小的“鏡”字。

此刻，她正捂著小嘴，粉藍色的眼眸彎成了月牙，顯然是被戴云剛才那副對著復雜圖紙“如臨大敵”的笨拙模樣逗笑了。

她身邊的青年身材修長挺拔，同樣穿著核心弟子制服，容貌英俊得近乎張揚，一頭醒目的白色卷發纏在一起，透出幾分不羈。

他的眼睛是奇異的碧綠色，此刻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居高臨下的輕慢，正打量著戴云那身銀灰校服和那雙粗糙的雙手，以及他面前那本厚重的基建史。

“夢，看什么呢？”青年開口，聲音清越，卻帶著骨子里的傲氣。

他是笑紅塵，鏡紅塵的孫子，日月帝國內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哥，你看他，”夢紅塵——鏡紅塵的孫女，指了指戴云，聲音里還帶著笑意，“對著《明德堂基建史》愁眉苦臉的樣子，像不像啃石頭的柔骨兔？”

戴云的臉瞬間漲得更紅（偽裝出的窘迫），他慌忙站起身，對著兩人深深鞠躬，聲音結結巴巴：“對…對不起！打擾…打擾兩位學長學姐了！我…我這就走！”說著就要抱起那本厚書。

“等等。”笑紅塵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讓戴云的動作僵在原地。

笑紅塵踱步上前，目光掃過戴云校服上那個小小的“軒”字，又落回他惶恐的臉上。

“軒梓文老師新收的那個‘特別助理’？叫…戴云？”他的語氣帶著一絲玩味。

“是…是的，笑學長。”戴云頭垂得更低。

“聽說你有點‘特別’的直覺？”笑紅塵微微俯身，碧綠色的眼眸如同探照燈，試圖穿透戴云那層卑微的偽裝，“能讓軒老師破例，還讓爺爺…嗯…另眼相看？”他話里有話。

戴云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隨即“茫然”地抬頭，眼神里只有底層人對“直覺”這種高級詞匯的困惑和一絲被大人物提及的受寵若驚。

“我…我不懂…軒老師人好…說我…說我像俺老家河灘上的石頭，看著沒用，有時候…有時候能頂住水…”他語無倫次，又把那套“蜂窩石頭”的樸素理論笨拙地搬了出來。

夢紅塵又忍不住輕笑出聲，覺得這個小學弟傻得有點可愛。笑紅塵卻皺起了眉。

這回答太底層，太“戴云”了，反而讓他覺得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處著力。

他盯著戴云看了幾秒，對方那蠟黃臉上的惶恐和眼神里的空洞毫無破綻。

“哼。”笑紅塵直起身，興趣似乎淡了，“基礎都沒打牢，看這些有什么用？”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本基建史，“做好你的‘助理’，別給軒老師添亂。”

說完他便轉身，姿態優雅地離開。

“別在意我哥，”夢紅塵對戴云俏皮地眨眨眼，從隨身精致的小包里摸出一顆包裝精美的、散發著清甜花香的潤喉糖，塞進戴云粗糙的手里，“他說話就那樣。這個給你，圖書館里待久了嗓子干。加油哦，小助理！”

她留下一個明媚的笑容，轉身追著笑紅塵去了。

戴云握著那顆帶著少女體溫的糖果，站在原地，直到那對兄妹的身影消失在層層疊疊的書架盡頭。他臉上所有的惶恐和茫然瞬間褪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寂靜。

他將糖果隨手放入口袋，重新坐下，翻開那本厚重的《基建史》，指尖劃過某一頁上標注的一個廢棄冷卻水循環泵站的節點位置，眼神銳利如刀。

……

某日傍晚，鏡紅塵頂層那間巨大的辦公室內。

氣氛略有些凝滯。

笑紅塵倚在寬大的真皮沙發里，冰白色的卷發顯得有些凌亂，俊朗的臉上帶著明顯的不甘和一絲疲憊。

夢紅塵坐在他旁邊，藍色的長發也有些散亂，漂亮的眉頭微蹙，手里無意識地攪動著一杯香氣裊裊的花茶。

“爺爺，史萊克那幫人…尤其是那個馬小桃！二十歲的魂帝，也太變態了！”

笑紅塵的聲音帶著挫敗后的余怒，“還有那個戴鑰衡，魂技的威力簡直…我們明明已經準備了那么久！”

他猛地灌了一口冰水，似乎想壓下心頭的煩悶。

夢紅塵也輕聲道：“是啊爺爺，那個霍雨浩明明不在場上，他們卻依舊能看透我們所有人的打算，配合也默契得驚人。最后那一下…”

鏡紅塵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瘦削的手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平靜地聽著孫子和孫女傾訴大賽歸來的不甘。

他的目光深邃，看不出太多情緒波動，只是在聽到“霍雨浩”這個名字時，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微光。

“勝敗乃兵家常事。”鏡紅塵的聲音平穩，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卻又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史萊克底蘊深厚，此次大賽藏龍臥虎，你們敗得不冤。能從失敗中汲取教訓，才是真正的成長。明德堂的未來，在魂導器上，而不在一時比賽的勝負。”

他頓了頓，目光在笑紅塵和夢紅塵臉上掃過，話鋒一轉，語氣變得隨意了些：“說到觀察力…你們覺得，軒梓文新收的那個特別助理，叫戴云的，怎么樣？”

笑紅塵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爺爺會突然提起那個不起眼的工讀生。

他撇了撇嘴，帶著一貫的傲氣：“他？畏畏縮縮，魂力駁雜微弱得可憐，就一底層爬上來的土包子。軒老師說他有點‘直覺’，我看也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走了狗屎運罷了。在圖書館碰見過一次，對著基建史發愁的樣子，蠢透了。”

他對戴云的評價毫不留情。

夢紅塵則歪了歪頭，回憶道：“那個小學弟啊？感覺…有點呆呆的，但挺努力的。在圖書館那次，看著是挺笨拙，不過軒老師能破例收他，應該有點特別之處吧？哥你也別總看不起人嘛。”

她的語氣似乎帶著點為戴云打抱不平的嬌嗔。

“直覺…”鏡紅塵的手指在光潔的桌面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發出清脆的微響。

他臉上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有時候，最不起眼的石頭，也能在關鍵處頂住洪流。好了，大賽辛苦，你們也累了，先去休息吧。記住，目光放長遠些。”

打發走了依舊有些不忿的笑紅塵和若有所思的夢紅塵，鏡紅塵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他按下桌面的通訊器：“佳毅。”

“院長。”林佳毅平板的聲音立刻傳來。

“給那個戴云安排一次全面的體質測試，用‘繭房’。”鏡紅塵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靜和命令式口吻，“我要最詳細的數據，尤其是魂力核心狀態、精神力波動特征，還有…他身上那點舊傷的底細。報告直接發我，絕密級。”

“是，院長。”林佳毅沒有任何疑問，干脆利落地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