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拉上尸袋拉鏈的聲音在清晨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刺耳。林毅站在警戒線外，盯著地上用白粉筆畫出的輪廓，輪廓周圍散落著玻璃碎片和少量血跡。二十七層的高度，人體落地時的沖擊力足以讓血液飛濺到十米開外，但這里的血跡卻少得反常。

“林隊，死者身份確認了。“年輕警員小李快步走來，手里拿著一個透明證物袋，“鄭明遠，42歲，東海證券的副總裁。錢包里的名片和身份證都吻合。“

林毅接過證物袋，隔著塑料膜翻看里面的證件。照片上的男人西裝革履，梳著一絲不茍的背頭，眼神銳利而自信，與此刻躺在尸袋里的那個人形成鮮明對比。

“遺書呢？“

“在樓上公寓的書桌上發現的，已經拍照取證。“小李壓低聲音，“寫得挺詳細的，承認挪用公司資金，還說無顏面對同事和家人。“

林毅皺眉，抬頭望向高聳的公寓樓。清晨的陽光在玻璃幕墻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二十七層的一個窗口黑洞洞的，玻璃已經全部碎裂。

“自殺？“小李試探性地問。

林毅沒有立即回答。他蹲下身，仔細觀察地面上的痕跡。“通知金融犯罪調查科了嗎？這種級別的金融高管自殺，他們肯定要介入。“

“已經聯系了，說馬上派人來。“

林毅點點頭，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他的視線掃過圍觀的人群，幾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女站在不遠處竊竊私語，表情復雜。其中一人對上林毅的目光，迅速別過臉去。

“去問問那些看熱鬧的是誰，特別是那個穿灰色西裝的男人。“林毅低聲吩咐小李，“我上樓看看。“

電梯平穩上升，林毅盯著不斷跳動的樓層數字。鄭明遠，東海證券副總裁，年薪至少七位數，住在市中心最豪華的公寓樓，為什么會選擇跳樓自殺？而且是在周一早晨，工作日的第一天？

二十七層到了。電梯門一開，林毅就看到走廊盡頭那扇敞開的門，兩名制服警察站在門口。公寓內部裝修奢華，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墻上掛著幾幅看起來價值不菲的油畫。

“林隊。“現場勘查的警官迎上來，“初步判斷是自殺，窗戶是從內部打破的，死者踩著自己書房的椅子跳下去的。死亡時間大約在凌晨三點到四點之間。“

“監控呢？“

“電梯和走廊的監控顯示，從昨晚八點死者回家后，就沒有其他人進出過這間公寓。“

林毅點點頭，走向書房。書房寬敞明亮，一張紅木辦公桌正對著窗戶，此刻窗戶只剩下一個空洞洞的框架，玻璃碎片散落在室內外。一把椅子倒在窗邊，看起來確實像是有人踩著它爬上窗臺。

辦公桌上整齊地擺放著幾份文件和一臺筆記本電腦。一張A4紙被單獨放在最顯眼的位置，上面是手寫的字跡。

「我對不起公司的信任，對不起投資者的血汗錢。金穗項目的窟窿已經無法填補，我只能以死謝罪。請照顧我的家人。——鄭明遠絕筆」

林毅戴上手套，小心地拿起遺書。字跡工整，沒有顫抖的痕跡，仿佛是在極其冷靜的狀態下寫下的。他環顧四周，書架上整齊排列著金融類書籍，墻上掛著幾幅與家人的合影——鄭明遠與一位優雅的女士和兩個十幾歲的孩子，照片里的人都笑得燦爛。

“他的家人呢？“

“妻子和孩子在國外度假，已經通知了，正在趕回來的路上。“

林毅走向電腦，輕輕碰觸觸控板，屏幕亮起，顯示需要密碼。“讓技術科的人來處理，我要看這臺電腦里的所有內容。“

他的目光被辦公桌抽屜上的一道細微劃痕吸引。蹲下身仔細查看，劃痕很新，像是最近才留下的。林毅試著拉開抽屜，發現是鎖著的。

“這個抽屜檢查過了嗎？“

“還沒有，我們剛到不久，主要先處理明顯的證據。“

林毅從口袋里掏出多功能工具，幾下就撬開了抽屜。里面只有一個U盤和一本黑色筆記本。他正要查看，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金融犯罪調查科的程警官到了。“

林毅抬頭，看見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性站在門口。她穿著剪裁得體的深藍色西裝，齊肩的黑發利落地別在耳后，眼神銳利如鷹。

“林隊長，久仰大名。“她大步走進來，伸出右手，“程雨，金融犯罪調查科。“

林毅簡短地握了握她的手，“來得正好，我們剛發現一些東西。“

程雨的目光掃過房間，最后落在林毅手中的U盤和筆記本上。“金穗項目？“她指著遺書問道。

“你知道這個項目？“

程雨點點頭，表情嚴肅。“東海證券上個月推出的高收益理財產品，承諾年化收益率15%，在業內引起不小震動。我們部門已經注意到它，正準備進行例行檢查。“

林毅挑眉，“15%？在現在的市場環境下？“

“正是如此。“程雨走近辦公桌，看著那臺筆記本電腦，“如果鄭明遠是因為這個項目自殺，那么所謂的'窟窿'可能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大。“

技術科的警員趕到后，很快破解了電腦密碼。屏幕上顯示出最后瀏覽的頁面——東海證券內部系統，金穗項目的資金流向報表。程雨熟練地操作著，眉頭越皺越緊。

“這些數字不對。“她指著屏幕上的一串數據，“根據這里的記錄，金穗項目募集了大約8億資金，但實際投資的標的只有不到3億。剩下的錢去哪兒了？“

林毅湊近屏幕，“挪用？“

“更可能是龐氏騙局。“程雨的聲音冷靜而專業，“用新投資者的錢支付老投資者的收益，制造項目盈利的假象。但這樣的把戲遲早會玩不下去。“

她點開電腦中的一個加密文件夾，系統提示需要密碼。

“能破解嗎？“林毅問技術員。

“需要點時間，但應該沒問題。“

程雨轉向林毅，“我們需要立即凍結金穗項目的所有賬戶，防止資金進一步流失。同時，鄭明遠的死可能不只是簡單的自殺。“

林毅點頭表示同意。他拿起那本黑色筆記本翻開，里面密密麻麻記滿了數字和代號，還有一些模糊的縮寫和人名。其中一頁被撕掉了，只留下殘破的邊緣。

“看來我們的副總裁先生確實藏著不少秘密。“林毅合上筆記本，“程警官，看來我們要合作了。“

程雨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沒有多少溫度，“樂意之至，林隊長。金融詐騙犯最討厭的就是警察和審計一起找上門。“

兩人走出公寓時，陽光已經變得強烈。樓下的人群已經散去，只有幾個記者還在試圖突破警方的封鎖線獲取信息。

“東海證券那邊我去處理，“程雨說，“他們的合規部門應該已經開始自查了。“

“我去見見鄭明遠的家人，“林毅回答，“順便查查他最近的通話記錄和行蹤。一個準備自殺的人，通常會有一些征兆。“

他們分頭行動前，程雨突然叫住林毅，“林隊長，這個案子可能比我們想象的復雜。東海證券背后牽扯的利益方很多，鄭明遠的職位也不足以單獨操作這么大的騙局。“

林毅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說，他可能只是替罪羊？“

“或者棋子。“程雨的眼神變得銳利，“金融圈的游戲，從來不是一個人能玩得轉的。“

當天下午，林毅在太平間見到了鄭明遠的妻子李雯。她剛從機場趕來，眼睛紅腫，臉色蒼白，但舉止依然保持著一種刻意的鎮定。

“我丈夫不會自殺，“她聲音顫抖但堅定，“更不會挪用公款。他是最謹慎的人，連信用卡都每月全額還款。“

林毅遞給她一杯水，“您最后一次和鄭先生聯系是什么時候？“

“前天晚上，他和孩子們視頻通話，一切都很正常。“李雯緊握雙手，“他說這周要加班處理一些項目，讓我們不用擔心。“

“金穗項目，您了解嗎？“

李雯搖頭，“鄭明遠很少和我談工作細節。但上周他確實提到過壓力很大，說有重要項目出了問題。“

“他提到過什么人嗎？同事，或者客戶？“

李雯猶豫了一下，“他最近經常和一個叫周永康的人見面，說是項目合作伙伴。我不喜歡那個人，鄭明遠每次和他見面回來都很煩躁。“

林毅記下這個名字，“您丈夫有什么仇人嗎？或者最近有沒有收到威脅？“

“沒有...至少他沒告訴過我。“李雯突然抓住林毅的手臂，“警官，請一定要查清楚。鄭明遠不會自殺，他愛我們的孩子，他不會就這樣丟下我們...“

與此同時，程雨正在東海證券的總部會議室里面對一群表情緊張的銀行高管。她剛剛出示了凍結金穗項目賬戶的法律文件，會議室里的氣氛頓時降至冰點。

“程警官，這一定是誤會。“東海證券的CEO張志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鄭明遠負責的項目都是經過嚴格審計的。“

程雨將一份打印出的資金流向表推到他面前，“那么請您解釋一下，為什么金穗項目有5億資金去向不明？“

會議室鴉雀無聲。程雨的目光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注意到財務總監周永康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

“周總監，“程雨突然點名，“您負責監督所有投資項目的資金流向，對嗎？“

周永康鎮定地點頭，“理論上是的，但具體操作由各項目負責人執行。金穗是鄭明遠全權負責的。“

“是嗎？“程雨翻開文件夾，“但根據公司內部郵件記錄，您幾乎參與了金穗項目的每一個關鍵決策。事實上，項目最初的構想就是您提出的。“

周永康臉上的微笑僵了一瞬，“我只是提供了一些建議。程警官，您該不會是在暗示我與鄭明遠的...不幸事件有關吧？“

“我只是在理清事實。“程雨合上文件夾，“從現在起，我需要金穗項目的所有文件，以及與該項目有關的每一個人的聯系方式。“

會議結束后，程雨站在東海證券大廈的落地窗前，看著腳下的城市。她的手機響起，是林毅發來的消息：

“查查周永康這個名字。鄭明遠妻子說他最近頻繁與這個人見面，而且關系緊張。另外，鄭的電腦里發現一個加密文件夾，正在破解。“

程雨回復：“巧合的是，周永康正是東海證券的財務總監，也是金穗項目的幕后推手。我正在收集他的資料。“

她放下手機，凝視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多年的金融犯罪調查經驗告訴她，金錢引發的犯罪往往比暴力更加精密而殘酷。鄭明遠的死，很可能只是這個巨大陰謀浮出水面的第一道裂縫。

而裂縫之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