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后，修仙管理局的審訊準備好了。

審訊室內。

陰濕寒氣順著地縫攀上褲管，周不易和司重、司凝凝擠在窄小的屋子里，灰色的墻壁帶著清冷，此間只放了三個板凳，板凳面朝著一面墨色玻璃。

玻璃是單向透明的。

玻璃那頭，徐旺腕間的“銀鐲”在審訊燈下泛著符篆特有的朱砂光澤，身上橘色囚服被冷汗暈出痕跡。他對面的審問官是個中年胖女人，臉上有些橫肉，三角眼在肥厚的眼皮下閃著精光，要是放到市集里面，活脫脫一副為了三毛錢能吵一個小時的樣子。

女人撥弄著自己的指甲，心不在焉地記錄：“徐旺，疊川市人，目前就讀于育林中學。”

“一個小時前你去了黑市，你應該知道那破地方專干臟活？所以你為什么要去那里？你去干什么？”

對這問，徐旺沒抬頭，聲音糯糯的，沒有太多抵觸的情緒：“有人通過網上聊天群讓我去那地方，領一批貨。”

他的意識受到了壓制！

“誰？你又為什么聽他的話？”審訊官依舊漫不經心。

徐旺喉結上下滾動，吐出了名字：“那個人的網名是‘造化者’。”

“我為了錢才去黑市的！家里已經沒錢了，父親后期的治療費用是一筆很大的開銷。”審訊燈打在徐旺凹陷的顴骨上，割出青白裂痕，就像是洗得發白的襯衫，讓人窘迫、無奈。

這答案一出，審訊室這頭。

司凝凝快速在網上調動檔案，檔案內容投射到另一面墻上，以核對其中情報的正確性。

【徐生財，徐旺的父親，半年前因為購買“偽凝氣丹”被騙，消耗資金25萬有余】

【后續輕微癲狂入院，陸續產生近百萬醫療費用】

“他沒說謊。”信息被確認，司薇通過耳麥傳遞給審問官。

審問官臉上神色依舊從容：“那么在販賣‘偽凝氣丹’的過程中，你具體從事的是什么事務？”

徐旺此刻像是只被燃盡的飛蛾。

他聲音吞吐：“只是作為中間商在運貨！完成一趟，‘造化者’說可以得到這個數。”話畢，他蜷起三根手指。

由于對話中反復提及“造化者”。

司薇干脆也將他的信息調了出來，只不過人像上是個問號；看樣子這家伙早就被修仙管理局記錄在冊了。

這個熟悉的名字讓審問官微微正身：“‘造化者’？那你們是通過什么方式認識的？認識有多久了？”

徐旺答：“網上聊天群。”

“我倆認識應該有快一年了，但是我之前只干過一次，后來害怕就收手了，但前段時間醫院讓我交錢；我媽是個沒主見的，出了事她在家里大吵大鬧，只會哭；我妹又打傷了人，我無可奈何。”

審訊室中頂燈黏膩，少年的供述聲與筆尖紙頁的摩擦聲編織成了白噪音。

這場審訊順利得令人不安。

與此同時，單向玻璃后側小空間中也打破了沉默，司重額角青筋微微鼓動：“造化者，又是他！”

周不易腦中思緒也在翻騰。

對于他而言，“造化者”這個稱呼，和“造化天君”已經非常接近了，看著玻璃幕墻中的倒影，他觀察著司重。

“司重大人，你們清楚這位‘造化者’？”他問。

“第三批‘偽凝氣丹’的丹毒檢測報告以及受害人的口述。”司重點頭：“都提到過這個名字。”

周不易感覺真相在接近：“他叫什么名字？”

司重沒有隱瞞：“馬明遠！只不過我們現在找不到他人，即便是調取了天網系統也沒用。”

……是他。

周不易蹙眉，他曾經在丹方上看到過，難道“造化天君”也是一位煉丹天才，也對，夾雜了神魂的“偽凝氣丹”沒點水平，可是弄不出來的。

原來追求許久的謎題，答案就在謎面上。

司重感受到了少年的沉默，問：“你認識他？”

周不易矢口否認：“沒有！”

司重不追問、不質疑。

一問一答，這小屋子里陷入了沉寂；

而在單向玻璃的另一面，這審問還在繼續。

審問官自然不想放過更多細節，她通過司凝凝查閱的信息，得到了部分有趣的線索，她追問：“徐旺，你接觸‘造化者’是在一年前；但是你父親徐生財服用‘偽凝氣丹’生病，是在半年前，都和‘偽凝氣丹’相關，這里面是否有你的部分原因？”

這個問題一出。

徐旺猛然抬頭，這腕間的附帶了靈氣鐐銬驟然收緊，波動順著血管爬上脖頸，虹膜里浮起的猩紅如丹爐未熄的余燼。

但如此場景，只是維持了一息。

徐旺再次冷靜下來，他鎮靜得可怕，他掩飾了剛才的一切。

不……這不是徐旺平時的樣子，或者說平日里那個碌碌無為的模樣只是他的偽裝，他就像披著羔羊皮的餓狼。

這才是真實的他。

“不是！”面對審訊官，面對神魂的威壓，徐旺否認，言辭確鑿。

可剛剛的場景做不了假，在座之人都看見了。

否認，這就是一種答案！

審訊官拿出了更多的資料：“徐旺，你初中畢業于‘章魚書院’，這個書院在隔壁市，你的家庭住址并不靠近疊川市，并且在這三年期間，家庭成員的工作崗位也沒有發生變化。”

“你是否能告訴我？為什么你會突然離開那個學校，來到育林中學？”

面對問題，徐旺安靜得就像是一尊雕像，他沒有回答。

沉默，也是一種答案！

審訊官心中早就已經有了判斷，她說著：“‘章魚書院’是干什么的？徐旺同學，我們非常清楚。”

“現目前社會中，有些學生不喜歡修仙，他們喜歡從事生物、機械、互聯網等事物，但是家長們認為這些都是不務正業的，為此‘章魚書院’就誕生了。這個書院會用許多特別的手段，比如電擊、毆打、禁閉，強行讓學生‘喜歡’上修仙，家長們就會將自家孩子送到這地方。”

“徐旺同學，你好像之前一直很喜歡電腦，甚至拿過不止一次省里青年組編程競賽的一等獎，之后你上了初中，開始被迫修仙。”

“還有，我們查到你的父親在出事前很專橫，你小學時三次被打入當地醫院，都是你父親動的手。甚至有一次，你的肋骨被打骨折，骨刺距離你動脈就半厘米，后來當地警署上門，你母親解釋你是摔傷的。”

“請問在這個過程中，你是否恨過你父親？”

言語落地，字字如重千鈞。

徐旺閉眼：“沒有！”

審訊官繼續自己的猜想：“在你接觸這一批‘偽凝氣丹’后，你故意讓你父親得知了這一消息。一個渴望修仙的人，他對于這丹藥沒有任何抵抗能力，所以趁你‘不備’，他偷服丹藥。”

“一顆丹藥沒有效果，后續你的父親開始去黑市采買，故此留下了記錄。”

“所以，這一開始就是你為他精心編織的陷阱。”

徐旺神色如常，答：“沒有。”

沒有，就是有！

沒有高聲怒斥，沒有低吼，真相所有人都清楚了。

周不易隔著玻璃看著這一切，垂目，雖然不知道日后的“造化天君”到底是不是眼前的徐旺，但至少，他擁有了成為這位天君的理由。

后續的審問都是些瑣事了，基本是關于徐旺和他父親的。

也就沒什么意思了！

司重來陪審就是為了找到和“造化者”有關的內容，他一無所獲，打了個哈欠，嘴里碎碎說了句：“無聊！”話畢，他這包里的手機震動了起來，他起身準備去接電話：“不易，我還有些事，先離開一趟；后續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你隨時可以通過司薇聯系我。”

同樣的，司薇也緊隨其后離開。

屋子里不多時只剩下了周不易一人。

周不易靜靜坐在原地，看著玻璃對面的徐旺。

中年審訊官依舊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地發問，徐旺的情緒越來越低，最后只剩下了沉默。

周不易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此刻沒有多余的情緒，只是他覺得這個少年有些可悲。

這樣的小孩，在面對時代洪流時，無法反抗，只能被迫接受，被扭曲、被塑造、被強行放到“流水線”上，塞進一個擁擠的罐子，被人塑造成“最合適”的模樣。

徐旺這樣的可憐蟲，在這個追求修仙的時代還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