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冷柜的霜花裂開第三道縫隙時，林柚嘗到了時針斷裂的銹味。那顆乳牙化石正在她掌心發燙，裂紋里滲出1999年手術室消毒水的熒光。自動門卡在第十九次開合的瞬間，母親的白大褂衣角從門縫漏進來，帶著地鐵隧道特有的潮濕鐵腥氣。

“該補牙了。“

穿著1999年款護士鞋的克隆體突然出現在關東煮鍋前，機械手指捏著的不是魔芋結，而是林柚六歲時被拔除的乳牙。她看著那顆牙齒墜入湯底，在昆布與魚板的縫隙間顯影出便利店監控錄像——畫面里二十四歲的自己正彎腰擦拭冰柜，而六歲女孩的影子在玻璃門上重疊成母親墜樓前的最后一步。

林柚倒退著撞翻促銷堆頭。膨化食品袋在空中爆開，薯片碎屑拼出她上周剛看懂的手術記錄：“1999年6月17日，林柚開顱術中突發室顫，主刀醫師林雪梅實施心內注射...“油墨字跡突然被草莓汁浸透，那些紅色液體正沿著貨架爬行，在地面匯成母親墜樓時扭曲的肢體輪廓。

冷藏區的警報器發出類似心電監護儀的嘀嗒聲。林柚抓起蛋糕裱花袋砸向監控屏幕，飛濺的奶油在攝像頭表面凝結成父親仿生手的掌紋。當她用拖把捅向電閘箱，突然發現塑料柄上刻著六歲生日時母親送她的那行小字：柚子要按時吃蛋糕。

“顱骨修補術的鈦釘要松動了。“克隆體從冰柜霧氣里浮現，手里舉著便利店清潔用的橡膠手套。林柚看見手套內側沾著暗紅色物質，那顏色與七歲生日蛋糕上融化的草莓醬驚人相似。自動門突然完成第十九次完整開合，涌入的氣流將促銷海報掀到她臉上——2003年兒童節促銷廣告的背面，赫然是母親修改過的手術同意書復印件。

林柚踉蹌著退到收銀臺后方。電子鐘顯示08:17，但秒針正逆時針旋轉，每倒退一格都在玻璃臺面刻下新的血痕。她摸到鍵盤下方黏著的東西——半塊風干的草莓蛋糕，糖霜里嵌著三枚手術縫合針。

“這是你第七次嘗試修正時間線。“克隆體將沾著關東煮湯的乳牙放進收銀機錢槽，“每次你擦拭冰柜門，都在重組母親墜樓時的重力參數。“硬幣突然從找零口噴涌而出，每枚五百日元硬幣的菊花紋章都在地面投射出不同的墜落場景：有時是母親抓著斷裂的霓虹燈管，有時是便利店招牌突然變成手術室無影燈。

林柚抓起消防斧砸向冰柜。玻璃裂開的瞬間，1999年的消毒紗布從裂縫涌出，纏繞著她二十四歲的手腕向里拖拽。在低溫霧氣中，她看見六歲的自己躺在手術臺上，而母親握著手術刀的手正在顫抖——那把柳葉刀的形狀與便利店切蛋糕的銀叉完全相同。

“心肌細胞還在等你。“克隆體將冷凍草莓塞進她工作服口袋，每顆果實都在滲出2003年的腦脊液。林柚的瞳孔突然劇烈疼痛，視野里浮現出自己七歲生日場景：母親捧著草莓蛋糕推開病房門，而監控儀上的心電圖突然變成便利店收銀機的打印紙帶。

貨架開始傾斜，桶裝泡面滾落在地板上拼出母親最后的足跡。林柚爬向自動門時，發現自己的掌紋正被金屬門檻吞噬——那些紋路與父親仿生手的電路板驚人相似。門外傳來地鐵進站的轟鳴，但鐵軌的震動頻率與她開顱術時的骨鉆完全相同。

當克隆體將蛋糕叉刺入她后頸時，林柚突然理解了所有促銷標簽的隱喻：貨架上的“第二件半價“對應著兩次心臟復蘇，冰柜里的“限時特供“指向母親墜樓前的三分鐘，而收銀臺“積分兌換“的熒光字正是手術同意書上被鮮血浸染的簽名區。

“要按時吃蛋糕哦。“

母親的聲音突然從通風管道傳來。林柚轉頭看見不銹鋼管口垂下半截白大褂衣袖，袖扣的金屬光澤與便利店關東煮鍋的漏勺完全一致。她拽住布料向下拉扯，整個天花板突然坍塌成2005年的地鐵隧道，墜落的石膏板碎屑上印滿她這些年擦拭過的所有監控畫面。

在失重感襲來的瞬間，林柚握緊了那顆乳牙化石。她看見六歲時的自己坐在病床上，正用奶油在監護儀屏幕畫笑臉；而二十四歲的母親從便利店屋頂墜落，手中緊攥著從生日蛋糕上摘下的草莓蒂。當兩個場景在時空中咬合成齒輪，她終于明白擦拭冰柜這個動作的真正含義——每次抹去霧氣，都是在用現在的掌心溫度，去融化卡在1999年與2023年之間的那枚生銹時針。

便利店地面突然浮現出巨大的時鐘投影。林柚跪在分針刻度上，看著克隆體將草莓蛋糕放進微波爐——旋轉的玻璃盤正是父親仿生眼的虹膜識別模塊。當“叮“聲響起，母親墜落的身影突然在加熱管紅光中凝固，變成貨架上永遠停在保質期最后一天的鮮食飯團。

“這次要好好咬下去。“克隆體將融化的蛋糕推到她面前。林柚咬住草莓瞬間，嘗到了六歲那年錯過的生日蠟燭煙味，以及二十四年來卡在便利店自動門縫隙里的所有晨光。乳牙化石突然在掌心汽化，蒸汽在地面匯成母親最后那個微笑的濕度，而收銀機打印聲終于與心跳監護儀的波形完全同步。

當電子鐘的秒針掙脫銹蝕開始正常行走，林柚在冰柜倒影里看見自己左眼浮現出母親的眼角紋。她手中那塊擦玻璃的絨布，此刻正飄落在1999年手術室地板上，溫柔覆蓋住監護儀里那個驟然平直的綠色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