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深處，枝葉篩下斑駁碎金，穿林風掠過時卷起幾片青翠，打著旋兒落在方四意沾著草屑的衣襟上。

四道人影踩碎滿地枯枝，忽聽得劍嘯破云。

方四意后頸寒毛乍起，仰頭便見兩道劍光劈開流云，玄女白色裙裾獵獵如旗，足尖點在劍身上朝他們俯沖而來。

“原以為你要在昆侖當一輩子地鼠。”玄女懸停半空，劍穗上墜著的冰晶墜子映得她眉眼淬毒，“半年前，我師尊用九轉回魂丹作餌都不見您冒頭，今日倒肯為幾個黃口小兒破功？”她蔻丹鮮紅的指尖撫過腰間玉牌，身后鹿童立刻嗤笑出聲：“師姐何苦與喪家犬費口舌，您瞧他衣擺上沾的血漬，怕是連御風訣都掐不穩了。”

方四意拽著清泉就往老松樹后縮。

清泉溫熱的呼吸噴在他掌心：“林師叔他……”話未出口就被方四意用袖口捂了回去，青竹氣息混著松脂味直往鼻子里鉆。“噓——”她貼著清泉耳廓嘀咕，“林和那么厲害，肯定沒事的！這老妖婆是來找他的！”

林和望著樹后兩團蜷成蝦米的身影，喉結動了動終究沒說話。

玄女劍鋒已逼至眉睫三寸，他反手抖開離火扇時，鎏金扇骨擦過指腹帶起一串火星。霎時間赤焰如龍，將半片蒼穹燒成胭脂色，驚得玄女鬢邊垂珠亂顫，慌忙掐訣召來三十六把劍結成劍陣。

“雕蟲小技！”玄女咬破舌尖將血沫抹在劍身，萬千冰棱竟化作淬毒銀針。靈劍瞬間化作無數細碎的劍影，如梨花雨般紛紛落下，帶著凌厲的殺意，朝著林和等人籠罩而來。

林和廣袖翻飛間甩出鍛骨金鐘罩，擋在三人前面喊：“她在元嬰地境，你擋不住，帶他們離開。”

鹿童的玉簫已抵在唇邊，凄厲音波震得方四意五臟六腑幾乎移位。清泉哆嗦著摸出青玉笛，吹到“商”音時忽然喉頭腥甜，眼睜睜看著笛身，卻使不出力氣。

林和眼尾泛起赤金紋路，眸底翻涌著血色暗芒。金木水火土五色靈流纏卷成光輪，在他周身炸開刺目光華。隨著喉間爆出咒訣，五指驟然收攏的瞬間，烈焰凝成的斑斕巨虎撕開虛空，虎爪踏碎三丈，裹挾著焚天滅地的熱浪朝二人撲去。

玄女鬢邊玉簪竟在虎嘯聲中寸寸融化，雪色廣袖轉瞬化作飛灰。

“陰陽道，諸相滅！”玄女指尖掐出殘影，朱唇沁出血珠。天地驟然坍縮成水墨漩渦，林和足下堅石化作流沙。

無邊黑暗裹挾著刺骨寒意滲入經脈，連靈臺都蒙上冰霜。

一入陰陽諸相，便是九死一生。

玄女踏著破碎的月光俯身，丹蔻劃過少年蒼白的側臉：“待你神魂俱滅，姐姐同我定能永駐元嬰境。”

素手翻覆間，玄女那九千道淬毒劍影割裂夜幕，劍尖纏繞著幽藍冥火直取林和心脈。

“凝！”方四意發間玉簪崩斷，青絲混著冰晶狂舞。寒霜自她足底蔓生成三丈冰幕立在林和前面，卻在觸及劍陣的剎那綻開蛛網裂痕。

她眼睜睜看著冰棱碎成齏粉，最末一縷寒氣堪堪拂過林和染血的衣襟。

劍光沒入血肉的悶響驚破夜色，方四意喉間泛起鐵銹味：“林和不會是死了吧？”破碎的呢喃混著靈力余波散在風里，震得滿庭綠葉簌簌而落。

冉冉交疊雙臂斜倚枯樹，銀絲凌亂翻飛，偏頭輕咬住垂落胸前的發帶穗子，嗓音浸著蜜糖般的慵懶：“沒死，這分明是觸了陰陽境的生死契。一入陰陽境，只怕九死一生嘍……”

“什么？”方四意一聽，瞬間急得跳腳，沖著冉冉喊道，“虧你還這么悠閑，這里就他打得過那老妖婆！他倒下了我們怎么辦！”

鹿童攥著衣角蹭到玄女身側，纖弱肩頭微微發顫：“師姐……那、那三個要如何處置？”

玄女朱唇溢出輕嗤，眼波流轉間掠過地上三人，恍若瞥見三粒塵埃：“連金丹都未結的廢物。”廣袖翻飛時帶起陣陣香風，殷紅蔻丹劃過半空，“布個幽冥鬼火陣，任其自焚便是。”

“可這……”鹿童咬住櫻唇后退半步，腕間銀鈴叮當亂響，“真要用離火燒成灰燼么？”

“廢話那么多做什么。”玄女斜睨她一眼，青絲間綴著的鎏金步搖簌簌晃動。見小師妹瑟縮著不敢結印，索性并指掐訣。纖白指尖綻開朵朵黑印，幽藍鬼火應聲竄起，在潮濕泥地上舔舐出焦黑痕跡。

幽藍焰舌驟然迸發，在焦黑地面上劃出妖異光弧。

玄衣女子廣袖翻卷間，四人已被吞吐不定的火環困成籠中困獸。

鹿童手中青玉簫折射著鬼火磷光，兩人對視時唇角同時勾起譏誚弧度，劍光破空聲里唯余火海中飄搖的人影。

“四意，她們終于走了……”清泉帶著哭腔的尾音浸著劫后余生的戰栗，纖細指尖攥緊方四意衣袖。可當她抬眸望去，幽藍焰墻竟如活物般扭曲攀升，火星凝成的鬼面在熱浪中若隱若現。

方四意腕間銀鈴急響，掐訣的指尖沁出冰晶：“水澤！”霜色靈流裹挾著水洼騰空，卻在觸及焰墻剎那炸開漫天白霧。詭異的是那鬼火竟順著水汽反噬，將水燒成赤紅鐵水簌簌墜地。

“不可能……水不是克火嗎？”她咬破下唇咽下驚呼，余光瞥見林和蒼白如紙的面容。素日里含笑含嗔的桃花眼此刻緊閉，連鴉羽長睫都不曾顫動。這反常景象令她心口揪緊，當即旋身喝道：“冉冉扶他起來！我們要突圍了！”

“滅不了你，我難道還繞不開了！”

方四意玄冰咒訣掐得指節發白，霎時寒霧如蛟龍出淵，霜花炸裂聲里冰橋節節生長。女子繡金鯉的軟緞鞋尖點過冰面，卻在觸及焰墻剎那聽得琉璃迸裂之音——千年玄冰竟化作漫天星子般的碎晶，簌簌落在她鴉青鬢邊。

“別怕，我學過防火知識……”方四意一邊說著，一邊迅速將外套脫下來，施法浸濕，而后披在身上，正要抬腳硬闖，卻被冉冉廣袖伸手截住。

“主人，這沒用的，這是幽冥鬼火。”

他的話剛落音，那熊熊燃燒的鬼火像是察覺到了他們的意圖，竟猛地往內縮小了一圈。

“世上有紅蓮業火，幽冥鬼火，亦有三味真火，皆不懼水。或許用土盾可以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