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喉頭發緊,指節捏得青白。
血色月光下白骨妖的獠牙已逼近慕容世咽喉三寸,他猛然扭頭嘶聲喊破了音:“清泉!穿心咒!把白骨妖的魂魄從公子世的身體里剝離出來!”
女子腰間鈴鐺被罡風撞得亂顫,素白指尖堪堪按住笛孔。當第一縷笛音化作千萬條靈氣絲線刺入慕容世心口時,白骨妖突然發出刺耳的尖嘯。
整個祭壇劇烈震顫,纏繞在妖物身上的藤蔓寸寸崩裂,濺起的碎骨竟在半空中凝成刀刃。
白骨妖感受到了穿心咒的威脅。它瘋狂地扭動著身軀,停止了對血月精華的吸收,全力掙脫林和布下的藤蔓束縛。
“咔嚓”一聲,藤蔓應聲而斷,炸開的白骨碎片如同一把把利刃,向著清泉飛射而去。
“當心!”林和甩出土盾符的剎那,眼角瞥見尖銳碎骨已割開方四意眼尾,血珠順著面簾滾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細碎紅梅。
“嘶……”方四意倒吸一口涼氣,睜眼看著白骨精,又看了看林和,心中涌起一股憤怒。
罡風如鋼刀刮骨而過,清泉膝彎猝然發軟,竟被無形巨掌拍在青石階上。玉笛脫手時撞出碎冰般的清音,順著臺階叮叮咚咚滾落。
附骨精裹著黑霧從慕容世七竅鉆出剎那,整片夜空都泛起森森磷火。
那妖魔喉間迸出厲嘯穿云裂石:“黃口小兒也敢阻我!”
聲浪化作腥風撲來,清泉廣袖灌滿烈風,脊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五臟六腑似被塞進石碾,喉間已漫開鐵銹味,偏偏余光瞥見方四意——碧色藤蔓纏縛的少女竟在滔天威壓中安然無恙,鬢邊碎發都不曾拂動半分。
就仿佛,這藤蔓的靈氣在保護她一般。
可林和什么時候有這么大本事了?
林和扣在袖中的指節泛了青。他袖中手指碾碎三顆迷魂丹,藥粉混著靈煙纏上姑娘們顫抖的睫羽。待兩人軟倒,他眼底墨色驟然翻涌成赤潮。
“十、十萬年……”白骨精魂火都在戰栗,周身黑霧被狐火灼得滋滋作響。
林和身后九道赤焰狐尾破空而出,尾尖紅光流轉似挾著熔巖。月華染血的瞬間,他屈指輕叩虛空。
地脈震顫,古木摧折。當最后一塊祭壇青磚化為齏粉時,玄色化妖囊已懸在妖魔頭頂。
林和廣袖翻卷如垂云,白骨精凄厲嘶吼著縮成綠豆大的光點,沒入囊中時帶起一串噼啪爆響。
妖力凝成的罡風漸漸散入夜霧,林和眼角妖紋如退潮般消退。黑發失了浮力垂落肩頭,他抬手握住附骨精的妖丹,指尖還殘留著未褪盡的冰藍磷光。
他緩緩轉身,目光落在被藤蔓纏繞的方四意身上。他輕輕抬起手,藤蔓便如同有了生命,慢慢松開,將方四意輕輕放了下來。
夜色仿若被墨汁肆意潑灑,濃稠而壓抑。忽然間,天際傳來滾滾天雷,仿若萬馬奔騰,震得人心顫。
林和望著這突變的天象,心中一沉。
這場景太過熟悉,又是天雷劫。
偏偏今日是月圓之夜。
他動作輕柔地替方四意和清泉服下解藥,而后又快步走到慕容世身旁。
慕容世的情況有些棘手。
掀開玄色外袍的剎那,腐肉混著槐花香的腥氣撲面而來。青灰骨斑已從脖頸蔓至心口,林和捏開他下頜,將丹藥壓入他的舌底。丹藥觸及妖氣瞬間迸出七色流光,照亮了他袖口暗繡的鎮魂紋。
“方才爆發妖力,勢必已經被宗門的人發現了。”林和低聲喃喃。
他靜靜地佇立在原地,仿若一座雕塑,腦海中卻如翻江倒海。
〔三十年前,鎮妖塔被毀,附骨精逃出。
慕容家主逝去的娘子去往蜀南竹海,求得邪妖賜藥,用那來路不明的藥丸救活了即將夭折的小公子,也就是后來的慕容世。可慕容家主的娘子也因此被詛咒而喪命
自那以后,慕容世便成了半生半死之人。
附骨精找準了慕容世這個人。從他還是嬰兒開始,它便如附骨之疽般附著在他身上,吸收他骨親的精氣。慕容世自幼喪母,兒時大多是姐姐慕容傾在悉心照顧他,這便給了附骨精可乘之機。每到晚上,白骨精便會附身于慕容世身上,不停吸收慕容傾的精氣,直到把她吸干。
慕容傾本應是將死之人,卻不料被那青丘的狐妖擄走,反而依靠邪術修煉,活了過來。
記得不錯,那慕容傾此時應當在青丘,只是已經忘卻了凡間的記憶。〕
方四意纖長的睫毛輕顫著掀開,她揉著泛起水霧的杏眼望去,只見林和的身影凝固在蒼青古柏旁,鴉青色衣擺被山風掀起又落下,那雙總噙著春水的桃花眼此刻空濛得駭人,像是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
濃云在天際翻涌成墨色漩渦,壓得枝頭蜷縮的雀兒都屏住了呼吸。
潮濕的草木氣息裹著雷鳴前的悶熱,將少女鬢角碎發黏在沁著薄汗的頸側。
“林和……”
那人轉過臉時,她呼吸驀地凝滯——那張素來溫潤的面龐竟似覆著終年不化的雪。
紫電猝然撕裂天幕,方四意突然驚覺自己半倚的樹干正泛著焦黑紋路。
“靠,不是吧,清泉快醒醒,我們得趕緊離開這里,這下雨天站在樹下得多危險啊!”她一邊大聲呼喊,一邊手忙腳亂地推搡著清泉。
“說你呢,林和!”她又急切地抓著林和的袖子,使勁搖晃,卻見他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動不動。
離火扇合攏的聲響驚得方四意心頭一跳,鎏金扇骨在林和蒼白的指間褪成死灰。他嗓音像浸透了山間夜霧:“你們先回,我還有點事。”
“走什么走!”姑娘染著丹蔻的指甲幾乎掐進他臂彎錦緞,“上回被雷劈的事情你忘了?”尾音忽地哽在喉頭,眼角被碎石劃破的傷痕突突作痛,提醒著她方才眼前這人失神時揮出的凌厲掌風。
蔥白指尖倏地松開,在玄色衣料上留下幾道皺痕。
林和目光掃過少女眼尾,凝脂般的肌膚上橫著一道血痕,刺痛感順著經脈直竄心口。
是方才被附骨精的骨針割傷的。
他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顫,冰裂紋玉佩在腰間發出細碎清響,柔白靈光自袖底翻涌而出,如春蠶吐絲般裹住那道傷痕。
待光暈散盡時,傷痕已經消失,只余清香縈繞鼻尖。
他后退半步,廣袖拂過方四意鬢邊碎發,踉蹌著轉身踏入暮色。叮咚聲散落在蜀南竹海翻涌的蒼翠里,驚起數只白鷺掠過他形銷骨立的背影。
方四意絞著鵝黃絳帶的指尖驀地收緊,正要拽著清泉往侯府方向去,卻見身側姑娘兩汪秋水直直追著那道即將消逝的白影。
“四意……”清泉攥住她杏色窄袖輕輕搖晃,腕間銀鈴晃得人心慌,“我總覺得師叔怪怪的,你瞧見沒有?你去看看吧……”
方四意盯著青石板上搖曳的竹影,忽覺喉間藤蔓留下的灼痛又翻涌上來。三個時辰前那人冷著臉捏訣的模樣在眼前晃動,禁言咒化作的銀鏈還纏在她發間木簪上,此刻正隨著晚風叮鈴作響。
“他活該!”靴子重重碾過滿地斑駁,卻驚飛了藏在石縫里的流螢,“先用藤蔓綁我,又拿禁言咒堵我的嘴,現在倒擺出這副可憐相……”
細碎螢火映得她眼角水光忽明忽暗,藏在袖中的手卻悄悄攥住塊溫潤物件——犀月棒似乎也在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