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卷著血腥氣盤旋在焦土之上,玄門弟子們掌中羅盤震顫不止。
方才卦象分明澄明如鏡,此刻卻見天璣星域裂開猩紅血紋,凄厲哭嚎穿透結界,震得人耳膜生疼。
白楚年指節泛白地攥緊劍柄,北斗七星陣流轉的銀芒在他眉宇間映出細碎汗珠。少年突然仰頭嘶喊,尾音裹著星砂撞向遠處佝僂身影:“爺爺帶著占星鏡走??!星門不能沒有你!清泉……還等著您呢!”話音未落瞳孔驟縮——本該撤離的占星長老竟踏著破碎星軌折返,霜色須發沾滿妖血。
“他們盯準了玄門千年星髓!沖著璇璣來的!”老者枯掌驟然迸發耀目星輝,竟是將畢生修為凝成經卷生生灌入少年靈臺。傳承之力激得白楚年踉蹌半步,耳畔炸開雷霆般怒吼:“楚年!北斗玄門從不沾染塵世之事,卻不料招來這般橫禍?。∷麄冇袀涠鴣?!玄門不可無后!”
“記住!占星樓毀則毀矣,切不可被妖邪所用!”
霎時間,白楚年只覺腦子一片空白,仿佛整個世界都瞬間安靜了下來。
九霄傳來琉璃碎裂之音,白楚年霍然回首——但見穹頂妖云翻涌,玄色斗篷在罡風中獵獵作響的面具人懸于陣前,身后九尾虛影若隱若現。更駭人的是隨行眾妖額間妖紋——竟然全是蟄伏萬年的大妖!
“不——”少年凄厲哀鳴刺破夜空,眼睜睜看著承載星脈的占星閣轟然傾塌。
雕梁畫棟裹著星屑簌簌墜落,曾經流轉著銀河的琉璃穹頂此刻碎作萬千磷火,將掌門染血的白袍映得忽明忽暗。
白楚年唇瓣難以自抑地痙攣著,齒關相叩發出細碎脆響:“若失了占星樓……星軌便要斷了……北斗弟子豈非淪為魚肉,任人宰割……”尾音尚未落地,猩紅血絲已攀上他眼尾。
殘垣間浸著濃稠鐵銹味,平日端坐云臺受萬人朝拜的玄門之主,此刻竟然癱在血泊里。金線暗紋的前襟浸透了粘稠血漿,連帶著霜白長須都凝成赤色冰凌。那只曾執掌二十八星宿的右手,此刻正無力地蜷在青磚碎玉之上。
“掌門……”白楚年喉間滾出泣血般的顫音,指尖觸到冰涼軀體時猛然瑟縮,“三日前觀星盤明明——”話音戛然而止,他倏然瞪大雙眸,掌心竟聚不起半點星輝。殷紅仍從老者心口汩汩涌出,染得素白廣袖綻開朵朵紅梅,少年徒勞地撕扯衣擺想要堵住那致命傷口。
枯槁的手突然鉗住他腕骨,磅礴記憶如天河倒灌般沖入靈臺。
白楚年只感覺到腦子像被萬千星芒刺穿,踉蹌后退時瞥見殘樓陰影里——玄色斗篷下倏然炸開九道雪練似的狐尾,兩點紅瞳灼如煉獄業火。
這是掌門片刻以前的記憶。
那九尾妖物不過輕抬指尖,掌門便如折翼青鸞轟然倒地,從星樓上墜落下來。
血色幻境消散前,他分明差一點看清那九尾妖狐的面容。
昆侖山...
白楚年是被骨縫里滲出的寒意刺醒的。他艱難地撐開仿佛灌了鉛的眼皮,入目竟是昆侖山巔終年不散的云海。
雕花木窗外翻涌的霧氣裹著雪松氣息,卻在他伸手觸碰窗欞時,驚覺指尖竟連凝結霜花的靈力都聚不起來。
“您可算醒了?!倍酥幈K的小童險些撞上匆匆回轉的屏風,鴉青袖口繡著的太虛宗云紋隨著動作翻飛,“是林和師叔御劍帶您回來的,您當時渾身是血……”
這個名字讓白楚年眼尾猛地一跳。
指腹摩挲著錦被上繁復的繡線,那些關于占星樓驚變的傳聞突然鮮活起來——三個月前林和在試青賽上預言占星樓倒塌,沒想到九丈高的樓閣竟然真的在眾目睽睽下化作廢墟。
他忽然攥緊被角。曾經游走于掌心的星辰之力消失了,此刻連指節彎曲時都發出生澀的響動。就像被抽走靈髓的傀儡,徒留這具蒼白皮囊在晨光里瑟瑟發抖。
“九尾……”破碎的記憶突然裹著血腥氣撲面而來。白楚年赤足踏在冷玉地磚上,散亂的衣袍掃翻了案幾上的星盤。玄門后山沖天而起的火光里,師尊最后推他的那掌,在耳畔炸開驚雷。
庭院中,掃地僧正不緊不慢地清掃著落葉,那沙沙的聲響在這寂靜的氛圍里顯得格外突兀。
白楚年踉蹌著撲過去攥住灰撲撲的僧袍,喉間翻涌的血氣染紅了質問:“玄門……我要回玄門!”
“我要回玄門,快送我回去!”他的眼神中透著急切與渴望,仿佛只要回到玄門,一切就能回到從前,那可怕的事情就都未曾發生過一般。
緋紅裙裾掃過回廊時帶起泠泠環佩聲。方四意倚著朱漆立柱,蔻丹鮮紅的指尖繞著腰間鎏金香囊的流蘇:“玄門呀——”她故意拖長的尾音像淬了毒的銀針,“聽說被業火燒得連塊青磚都沒剩下?!?
白楚年晃了晃。那些曾艷羨他占星術的眸光,此刻正化作譏誚的刃,將他釘死在滿地斑駁的日影里。
方四意忽然歪頭輕笑,鬢邊海棠步搖晃出細碎的光:“林師兄說,廢墟里扒出三百二十具焦骨?!?
最后一字尚未落地,白楚年已重重撞在廊柱上。喉間腥甜翻涌的剎那,他聽見自己靈臺碎裂的聲響——原來星辰斷絕的痛,竟比剜心更甚。
方四意見他眉眼低垂,那股子混不吝的勁兒又蠢蠢欲動。可目光掃過他清減的輪廓,喉頭竟像是被桃花蜜黏住了——少年郎君分明憔悴得厲害。
算了,還是委婉些吧。
“當真……都……”白楚年踉蹌著扶住青石,骨節泛白處簌簌落下石屑。話音未落便被秋風卷著拍在銀杏葉上,沙沙作響都成了扎心的針。
方四意忽將團扇抵在唇邊,鎏金扇墜晃得人眼花:“可不是么,你們占星樓塌得比戲臺子拆得還干凈,如今觀不了星宿測不了天命,倒省得那些人日日上門求卦——”
霜雪堆就的脊梁繃得筆直,可鴉羽長睫垂落時,連斑駁樹影都凝滯在他眼尾。白楚年頸側淡青血管隨吞咽輕顫,唇色比新裁的云母箋還要慘淡三分。
玄色暗紋錦袍裹著清瘦身量,分明是端方君子的做派,偏生襟口洇著星點猩紅,原是生生將喉頭腥甜咽成了心頭血。
微風輕拂過,帶起地上幾片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
方四意忽而湊近,裙裾掃過滿地枯葉。青蔥似的指尖戳上他凹陷的顴骨,丹蔻在冷玉般的肌膚上暈開暖色:“林和帶人趕到時,玄門地界連塊完整瓦當都尋不見。藥宗那幫老頭子差點把壓箱底的九轉還魂丹都掏空了,才把你從閻王簿上勾回來——說來稀奇,你靈臺深處竟藏著上古禁術,掌門親自結了三重印才勉強鎮住它?!?
“掌門說現在還不是時候,到時候了,封印自會解除!”
見他不語,她索性踮起腳:“清泉自從接了占星長老的遺物,可是將自個兒鎖在屋子里七天七夜。昨天我去送吃的,看見她長了白發……”尾音忽地發顫,團扇掩住的唇角卻翹得狡黠,“她向來把心事埋得深,如果連你都垮了,她怕不是要跳河了?!?
四意纖長睫毛顫巍巍闔攏,指尖掐著眉心作西子捧心狀,不過半盞茶功夫便耐不住性子,右眼悄悄掀開道細縫——白楚年垂首立于海棠樹下,細碎光影映得他側臉忽明忽暗,竟像是要將百年光陰都揉碎在掌紋里。
“九尾……是九尾狐族……”他喉間溢出的字句裹著砂礫,每個音節都似在刀尖滾過,驚得枝頭麻雀撲棱棱逃開。
四意倏然瞪圓杏眼,石榴紅裙裾掃過青石磚,歪頭時銀鈴鐺在髻邊泠泠作響:“你說的是狐妖嗎?可是青丘不是成了靈狐殿的……”
白楚年猛然抬頭,額角青筋如游龍突起,攥住她腕子的手冷得像玄鐵:“帶我去見林和!”四意吃痛地倒抽冷氣,“我還想找他呢?!?
白楚年垂眸倚在斑駁墻面上,低啞嗓音浸透疲憊:“先帶我去找清泉。”
“好說!”方四意瞳仁滴溜溜轉了三轉,足尖碾著青石板縫里鉆出的野草,忽地綻開抹狡黠弧度。她將雙手背在身后晃著碎花裙擺湊近,發間銀鈴隨著動作泠泠作響:“要我當向導嘛……”尾音拖得綿長,“總得給點好處吧?”
“你要什么?”白楚年驟然攥住她作亂的手腕,薄唇抿成冷硬直線。暗紋云袖下滑露出半截玉雕似的小臂,此刻卻浮起淡青脈絡。
方四意忽地足尖輕踮,裹著清甜桃香的呼吸幾乎要熨上那人冰雕玉琢的側顏。她故意拖長尾音:“讓我想想……”
過了一會兒,她忽而指尖輕抬對方下頜,眼尾漾開狡黠笑意:“不若留在天穹殿,同我做個伴兒!”
見對面一口答應,她解釋:“我遇到的男子里面,只有你是短頭發。每回看見你,就像看見了現代人,心里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