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紅襦裙將少女玲瓏曲線裹得嚴絲合縫，方四意剛想抬手撫平鎖骨下方繃出的細小褶皺，星河驟然在足底鋪展開來。

萬千星子碎銀般流淌，她飄浮在光帶之上，倒真似要融進這浩渺煙波里。

“呀——”她瑩白指尖抵著光潔額角，眼尾因驚訝而微微上挑，纏臂金釧撞出清脆聲響。忽覺手腕傳來刺痛——這才發現冉冉攥著自己的力道幾乎要將手腕碾碎。

那人鶴羽堆雪的長發拂過她手背，念珠在他腕間泠泠作響。素白廣袖灌滿星風，露出半截勁瘦腰身，赤足踏著虛空如履寒玉。他眉心蓮花紅印被星光照得妖冶，薄唇吐出的字句卻裹著霜：“莫不是墜入時空縫隙了。”

“時空裂隙？”方四意尾音打著旋兒上揚。她忽而張開雙臂撲向碎星凝成的河岸，腕間銀鈴隨著笨拙的劃水動作叮咚作響。就在指尖即將觸到流淌著碎銀般光點的星河時，腕骨忽然被抓出紅痕。

“你是不是蠢啊，這玩意摸了得被吸進去！”冉冉五指如玄鐵鎖扣，眼眸凌厲如刀鋒劈開霧氣。

四意歪著腦袋，鬢發滑落在肩頭：“莫不是像哆啦A夢的時空隧道？”琉璃似的眼瞳倒映著星辰流轉，忽而漾起狡黠漣漪，“若出去了，我定要將玄金千刀萬剮！”

冉冉一臉茫然，顯然沒聽懂這新奇的比喻，撇了撇嘴說道：“爺沒進來過。托你的福，此生我也是有幸進來一次。”

四意柳眉一蹙，嬌嗔道：“我怎么覺得你在陰陽我？”

“那我們咋出去啊？”四意咬了咬下唇，眼中閃過一絲擔憂，隨后又滿是憤恨地說道，“玄金，我記住他了，等我出去，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你還是出去再說吧，啊。”冉冉無奈地松開了她的手，身形一動，如靈動的魚兒般游到了頂上。

頂上像是有一面巨大而澄澈的鏡子，將整個世界反轉過來，同樣也有一條鏡面版的星河。

“爺好像在哪里看見過。《太虛秘錄》有載，雙生天河虛實相生。假者可窺前世今生，真者……穿越時空。”冉冉微微瞇起雙眸，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么。

“可世界上哪有什么穿越時空的事情。”他不屑質疑。

“真噠！”方四意頓時來了精神，眼睛亮得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她撲騰著蹬掉繡鞋，瑩白足尖在星輝中劃出瑩藍弧光：“爺，快說哪條能穿越！”

她如果能穿越回一個月以前，應該就能避免去那個電子廠，避免掉進黑洞里面了。

冉冉廣袖當風獵獵作響，目光在兩條銀河間逡巡良久。碎星映得他側臉忽明忽暗，直到四意賭氣要扯他頭發，才悻悻道：“真假天河，連九天玄女都難辨。”

許久，冉冉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這兩條看著實在是太相似了，那光芒，那流淌的樣子，根本瞧不出差別來呀。”

“哼，你這也太不靠譜了吧，還以為你知道呢！”四意氣鼓鼓旋身，石榴紅披帛在星河間翻涌如血浪。她圍著兩條星河轉了一圈又一圈，時而湊近仔細觀察，時而又退遠些試圖看出端倪。

方四意托腮望著穹頂，忽覺星河在鏡中泛起幽邃魔性。她歪頭將碎發別到耳后，指尖戳著虛空里浮動的光斑：“這鏡中星河像裹了層鮫綃紗——地上那條怕不是拿來觀賞的？”

冉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眉頭微微一挑，疑惑道：“你可別又感覺上了。”

話音未落，少女眼底驟然迸出瀲滟星火。她忽地拍散周身懸浮的冰晶，緋色廣袖翻飛間露出腕間主仆契約印記：“我要是待會兒穿越了，你就沒有我這個笨蛋主人了。”

那話語里雖是打趣，卻也透著一股子決然。

雖然她在打趣，可冉冉卻是當真了，害怕她誤觸了什么時空結界。

冉冉將蓮花帶纏上她腰間絳帶，卻見少女已如錦鯉擺尾般倒游向深淵。萬千星子化作碎鉆墜入她鴉青鬢發，鮫綃裙裾拂過處，竟綻開朵朵冰曇幻影。

“方！四！意！”少年眼尾發紅地追上去，玄色鱗甲割裂時空織就的金線，“你、你要是選錯了，我們都得死！”

“我說，你給我等一下啊！”冉冉一邊奮力游著，一邊提高了聲調呼喊著。他伸手欲抓她腳踝，卻見少女皓腕已沒入星河漩渦。

剎那銀河倒卷，方四意指尖漾開七十二重漣漪。她望著從指縫升騰的琉璃泡，每個泡影里都映著不同時間的天光——有簪花仕女踩著牡丹云梯登月，亦有金戈鐵馬化作桃花雨紛紛揚揚。

“噫——果然叫我猜中了！”方四意尾音拖得綿軟，活似偷吃了十罐蜜蜜糖的小狐貍，咬著朱紅唇珠輕晃腦袋。

她忽而轉身朝冉冉歪頭一笑，杏眼彎成兩泓月牙泉，頰邊梨渦盛著碎星般的光，直教冉冉瞳孔里映著的幻霧都凝滯了三分。

纖纖玉指戳著浮光掠影，圓潤甲蓋泛著櫻粉珠光：“這氣泡里面的怪人瞧著面熟得緊……”她忽而踮起足尖，蓮步輕移如錦鯉擺尾，水色裙裾在時光流波上綻開層層漣漪。

濕漉漉的睫羽忽閃著，她拽住玻璃球輕輕晃：“你既說這時光河通曉萬事，可否告訴我，我什么時候能回家去！我那個地球上的家？”軟糯尾音打著旋兒沒入虛空，霎時河面騰起鎏金漩渦，漾開三千幻象。

混沌天幕驟然撕裂，紫電驚雷撕開蒼穹。畫面里少女紅衣獵獵，九重劫火正焚盡她鬢邊海棠——還沒有看清楚，幻象竟然消失了。

“意思是我會有回去的那一天是么，那就好，那就好啊！”四意撫著心口長舒一口氣，丹蔻指尖戳破殘余的泡沫，轉身時羅襪已沾滿星碎，“好河流，快顯靈告訴我，冉冉的女朋友落在誰家？”

鎏金水面寂然無波。

“哎呀呀，莫不是要問仙侶？”她故意拖長調子，眼見河面仍如明鏡無塵，突然笑得跌坐在云靄間，銀紅絳帶纏著雪腮亂顫：“原來咱們冉冉，竟是天煞孤星！笑死我了，笑死我了！”那銀鈴般的笑聲在這空間里回蕩著。

她笑得花枝亂顫，眼角都笑出了淚花。

冉冉本就耳尖紅得能滴出血來，看她的模樣，氣的黑氣直冒。他一動怒，空間似乎受了波動，天河瞬間倒懸九重天，靈力凝成傾天水幕，將那得意忘形的方四意澆得渾身濕透。

那濕漉漉的發絲貼在四意的臉頰和脖頸上，可她卻也顧不上這些，依舊笑得停不下來，直把冉冉氣得吹胡子瞪眼，卻又拿她無可奈何。

方四意瓷白的面頰鼓成玉雪團子，染著薄紅的眼尾隨著柳眉倒豎，生生折出幾道嬌縱的褶痕：“小心眼！”尾音打著旋兒在云階上滾了三滾。

青蔥似的指尖抵著琉璃泡，小姑娘歪頭時耳畔碎玉鐺叮咚作響：“那，林和的紅鸞星動在何處呀？”眼波流轉間裹著蜜糖般的期待。

琉璃盞中云霧翻涌半晌，終究歸于寂滅。

四意眼尾洇開胭脂色，貝齒在櫻唇上咬出個月牙印。忽而撫掌脆笑，云紗廣袖驚起棲枝的靈雀：“哈哈哈！林和這廝也沒有女朋友！哈哈哈哈……”笑聲清凌凌散在風里，偏摻了幾分秋雨涼意。

那笑聲在空氣中回蕩，竟有幾分酸澀的味道。

冉冉鴉青色袖口垂落白玉階，指尖點在天河泛起漣漪。眼尾赤金妖紋明滅間，窺見自己化作萬丈金身盤踞昆侖之巔。

這個畫面是成功化神。

入上界。

他的妖瞳卻倏然轉向身側——“她的結局呢？”

琉璃泡乍現天雷焚身之相，素來含笑的杏眸在雷霆中化作碎光。

原來，四意會離開這個世界，準確來說，她會死在那場化神的天劫里。

少年妖修喉間隱隱發燙，心上一沉，望著身側數著“桃花”卜卦嬉笑的姑娘。她發間纏著的鎏金繩正映著夕照，恍若命數將盡的流火。

冉冉的心中五味雜陳。

“若是她死了，爺和她的契約沒有解開，爺又怎么可能成神……所以，還是解開了？”

“解開了就好。”他暗自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