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廣袖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喉結在月白衣領間滾了滾。他忽地俯身湊近少女沁著桃香的鬢角,溫熱的呼吸拂過她耳垂:“你怪我?”骨節分明的手指卷起她一縷青絲,“我剛出關就感應到有人在鬼門關徘徊,還以為你會對我千恩萬謝呢……”
他早在方四意識海種下仙侶契,又怎會不知她有危險。
“你!”方四意耳尖騰地燒起來,跺腳時腕間銀鈴亂顫,“我就知道你會監視我!”話未說完忽覺天旋地轉,整個人被圈進檀香繚繞的懷抱。抬眼正撞進林和含笑的桃花眼,眼尾那抹朱砂痣紅得驚心。
“你該睡一覺了?!彼脽o辜的眼神低笑著,用玉骨折扇輕點少女鼻尖,塞給她一顆藥丸。
玄色腰封上垂落的流蘇與她的衣裙糾纏在一處。
“白澤呢?”方四意絞住衣袖,眼尾洇開薄紅。
“方才那妖藤生得鬼氣森怖,藤須上猩紅紋路似能噬人精血,白澤他……”
“白澤?”
林和驟然打斷話音,骨節分明的手指捏碎掌中枯葉。他半張臉浸在樹影里,鴉羽似的睫毛垂落時在眼瞼投下陰翳,喉結重重滾動兩下:“又是他?!蔽惨艄楸频暮?,驚得方四意松開披帛倒退半步。
這個萬年老妖。
沙沙——
枯枝斷裂聲驚破凝滯氣氛。
白澤撥開垂絲海棠枝椏踏光而來,月白錦袍沾著幾點蒼苔,偏生被他走出踏青歸來的閑適。
他屈指彈落肩頭殘葉:“七百年道行的藤妖罷了,那妖丹倒是瑩潤……”尾音噙著笑意揚起,掌心托著的綠色妖丹突然化作流光沒入眉心。
張瑤廣袖下的指尖驟然掐進掌心。她瞇起眼打量白澤頸側未擦凈的血痕,忽見那抹殷紅被對方用指腹漫不經心抹去,在雪白衣襟上綻開刺目朱砂。
“要破境了?”林和抱臂倚著虬結古樹,陰影里半張臉如覆寒霜:“聽說你師尊連渡劫丸都賞了?”
白澤渾然不覺暗涌:“筑基境又無需渡劫,這靈藥權當糖丸吃著玩……”
張瑤:“你大費周章誆我來,就為見這宗門少主?”
張瑤尾音里凝著細碎的冰凌,纖長脖頸繃出孤傲弧度。臂彎驟然收緊,像是要把胸腔里翻涌的慍怒都鎖進冰雕玉砌的殼里。
那雙淬了霜的琉璃目掠過方四意漲紅的臉,眼尾迤邐的紅痕被日光映得妖冶,偏生眸光冷得能凍住人。
方四意被釘在原地,喉頭泛起苦澀。她看著張瑤,恍惚間像是被塞了滿嘴的雪粒子,舌尖發麻地囁嚅:“這……誤會大發了!”
她太知道張瑤什么脾氣了——但凡她認定誰存了腌臜心思,便是將人剮成三千六百片也聽不見半聲討饒的。此刻方四意恨不能把心肝脾肺腎都剖出來,讓她親自看看才好。
方四意咬著唇瓣絞帕子,耳尖泛著薄紅。她那時不過是嫌日子寡淡,聽聞這里藏著大妖,便想帶著他們一起去看看——自然,那人出現的模樣在心頭掠過時,喉間確實泛起些許甜意,可那只是順帶嘛……
誰料想那蓮花精竟然是個黑心肝的!那妖精故意引錯路,害得她遇到大妖。
眼下最要緊的是哄好眼前這位。
方四意偷瞄張瑤寒玉似的側臉,抱住她手腕:“瑤瑤~”尾音顫得能滴出蜜來,“小說里總說修仙的能移山填海,可我連幻霧蝶都沒見過呢?!?
她索性將流云袖挽到肘間,露出結了主仆契印記的細腕:“你瞧這傷,若早知風生獸那么厲害……”說著故意抽了抽鼻子,琉璃眸里霎時蒙了層水霧,“我不過是想……想漲些見識,往后回去了,也能說些有意思的給我閨蜜聽!”
蔥白指尖忽而勾起張瑤腰間紅色腰牌,打著轉兒纏在腕間:“那日見著師姐劍法的身姿,四意可是整夜都夢見呢?!闭f著湊得更近些,“哎呀!就饒了我這回罷?”
張瑤下頜微抬,玉雕般的側顏凝著三分霜色,眸光似淬了冰碴子,一寸寸掠過方四意發頂亂翹的呆毛,在白澤沾著草屑的衣襟處頓了頓?!胺剿囊?,你當真不知好奇心害死貓?”尾音裹著碎玉般的寒意。
最后一個字堪堪落地,她驟然甩袖。眼尾掠過方四意時,仿佛在看路邊硌腳的碎石子。
夜風卷起她束發的銀絲帶,如斷線紙鳶般飄搖在眾人凝固的視線里。
此時,太陽已經落山了。
四意估摸著,張瑤是回去了。
天穹殿內...
方四意攥著青玉環的指節泛起霜白,貝齒咬住櫻唇,淚珠兒懸在睫毛上將墜未墜。
“林和~”她顫著嗓子喚,春水眸里漾著破碎星光,“張瑤師姐的赤焰刃太酷了,白澤師弟的梨花針能化作漫天星雨——”尾音突然哽咽,凝著露珠的芙蓉面低垂下去,“偏我日日捧著這冷冰冰的玉環,連、連個防身的招式都使不出……”
鳳吟玉環在她掌心溫熱,一滴淚正墜在環心,濺起細碎流光。四意單薄肩膀微顫,腰間銀鈴鐺跟著簌簌輕響,卻悄悄從鴉羽睫下偷覷林和神色。
林和負手而立,眉尾朱砂痣似雪中紅梅。他暗笑她錯把寶當了棄物。
方四意見他薄唇微啟似要言語,慌忙又垂下頭去。
林和眉頭微微皺起,臉上露出一絲不忍,他向前邁了一小步,似乎想要安慰方四意,但又有些猶豫。
他一貫是知道她的小心思的。
方四意纖長睫毛簌簌抖動著,淚珠兒在瓷白面頰上碎成星子,蔥管似的指尖將素色衣角絞出層層褶皺。她等著林和心軟呢,想著:再添把柴定能熔了這冰塊,待他心尖發軟,還愁換不來新法器?
“思思啊,你簡直是……”
“無理取鬧。”
林和喉結滾了滾,廣袖帶起的風掠過她沁著海棠香的鬢角。雕花木門“吱呀”合攏時,檐角銅鈴驚得撞作一團。
“這不合情理啊!”方四意染著丹蔻的指甲幾乎要嵌入門上蟠螭紋,三秋桂子的香氣里混著她尾音發顫的控訴,“你給我新的法器我就能變厲害了!回回都要你保護,我心里多過意不去??!再說了您貴人多事兒,我哪能次次麻煩你!”她忽而放軟聲調,水紅裙裾在青石磚上洇開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