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倚在青石上的身形未動，手指捏著白玉扇骨倏然橫掃。

罡風如狂龍自扇面騰起，將那書生掀得倒飛三丈，四仰八叉跌在碎石灘上。那人發冠歪斜地掛在額角，疼得齜牙咧嘴仍不忘攥著沾滿草屑的袖擺，水潤杏眼委屈巴巴地望向茶案。

“當啷——”

白瓷茶盞輕叩紫檀案幾。林和手腕微抬，琥珀色茶湯在半空劃出瑩潤弧線，雪沫撞盞聲里漫不經心道：“思思藏了什么好東西？惹人眼紅。”他垂眸啜飲時鴉羽長睫輕顫，偏那尾音裹著溫軟笑意，驚得方四意耳尖微動。

方四意盯著林和那眼尾微揚的弧度，不禁皺起眉。這廝絕對是故意端出這般霽月風光的神仙姿態，真能裝——

“咳……是這菌子嘛？”她故意拖長音調，將灰撲撲的小傘蓋在書生眼前晃了晃，“方才在清空湖底摸來的，打算待會兒支個火堆烤著吃。”少女忽地傾身逼近半步，杏眸彎成狡黠月牙，“怎么？你也餓了？”

林和喉間溢出聲氣音，骨節分明的手虛握成拳抵在唇畔。鴉青色睫毛垂落時在眼瞼投下碎金，偏那唇角壓不住的漣漪出賣了心緒——這禍水又在興風作浪。

“姑、姑娘恕罪！”書生慌忙后退時撞得竹簍叮當亂響，耳尖紅得能滴出血來。他從袖中抖出鎏金任務箋時，玉穗子纏住了腰間銀魚佩，“這千年血靈芝是我的任務箋，找到它我就過關了。”聲音越說越低，“可否……以物易物？”

晨霧未散，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探過青灰衣擺，在粗布口袋里攪出窸窣聲響。白澤忽地眼睛一亮，捻著褪色錦袋晃了晃：“姑娘用這靈芝換我的蜜餞可好？”

林和抱臂冷笑：“千年靈芝換袋零嘴？你當昆侖山是……”話音戛然斷裂在喉間——緋色衣袂擦過他玄色護腕，方四意已托著赤紅如血的靈芝遞了出去。

“正饞這個呢。”她的指尖在錦袋上輕叩兩下，衣擺卷起的潮濕霧氣尚未散盡。林和瞳孔一縮，難以置信地瞪向身旁人，卻見她鴉羽長睫垂落，在眼下投出新月般的影。

四意攏著溫熱的蜜餞袋，任由甜香攀上腕間紅繩。她咬破半顆杏脯，酸甜漫過舌尖時聽見林和從牙縫里擠出的低語：“罷了，反正都是幻象。”

昆侖山試煉場...

方四意正百無聊賴地掛在擂臺朱漆欄桿上。她望著臺前人潮如織，忽覺喉結微微滾動——軒轅殿來的那位已然執劍上臺。

“鏘——”

張瑤振腕時劍身嗡鳴震顫如鳳唳，臺下霎時連衣袂摩擦聲都消失了。她足尖碾過青磚的剎那，劍光驟然炸開。

“初升朝陽破云式。”前排有眼尖的弟子低呼。

但見寒芒斜掠而上，竟似將暮色割開道金線。臺上，張瑤腰身忽而折轉，黑色披帛與劍穗同舞，劍鋒在周身織就銀亮蛛網，恰應了軒轅十八式第二招“天羅地網”。

方四意搭在欄桿上的手指驀地收緊。

那姑娘此刻騰躍如鶴，劍尖凌空倒翻時竟帶出龍吟虎嘯之音，分明是第七式“青龍擺尾”。臺下已有年長修士頻頻頷首，青霜劍在她手中化作活物，驚鴻掠影間已連出十二式。

“要收勢了。”不知誰輕嘆。話音未落，張瑤突然凌空倒翻三周，劍鋒當空劃出滿月銀弧。疾風卷得她馬尾發絲飛起，卻在落地瞬間歸于靜止——劍尖正懸停在丈外銅鈴三寸處，鈴身竟已現出蛛網裂痕。

滿場靜得能聽見香灰簌簌跌落的聲音。臺上那抹素影已施施然退場，唯余青磚上十八道深淺不一的劍痕，在暮色里泛著泠泠寒光。

婆娑間劍光驟斂，滿場寂靜。直到素衣女子收劍入鞘，清脆錚鳴才驚破月華，才響起來掌聲。

“軒轅十八式！”玄衣術士鼓槌“啪”地敲在掌心，驚得身側同伴踉蹌半步。執玉如意的中年男子盯著青石上未散的劍氣殘痕：“從青云直上到云收雨歇，竟真有人能一氣呵成……”

話音未落便被冷笑截斷：“當年軒轅殿明真長老收勢時，三丈內的秋蟬都震碎了翼翅。”說話人靴底碾過完整竹葉，在女子蒼白的臉色上重重一瞥，“靈力虛浮至此，也敢強演全套劍訣。”

人群響起窸窣低語，有目光掃過女子腰間靈力枯竭的玉玨。高臺上幾位長老搖頭嘆息聲隨風散開，張瑤恍若未聞，指腹摩挲著劍柄，腕間舊傷在廣袖下若隱若現。

練武場青磚上還殘留著劍氣凝成的寒霜，方四意已然小鹿般蹦跳著迎上去。她指尖絞著杏色衣帶，眼睛亮得能映出劍影：“張瑤，你方才展示的劍法太厲害了吧！“

鎏金香爐騰起裊裊青煙，朦朧了張瑤輪廓分明的下頜線。她指尖輕輕拂過纏繞的劍穗，玄色勁裝裹著的身姿如寒潭孤竹：“宗門少主今日倒舍得讓你落單？”尾音挑著漫不經心，七分暗藏的鋒芒，驚得方四意心中叮咚作響。

霜刃歸鞘時帶起的微風掠過方四意鼻尖，混著那人身上冷梅香。

戲臺方向驟然傳來脆響。張瑤睫羽半垂，在眼下投出細碎陰翳，轉身時墨發掃過方四意尚未收回的指尖。

擂臺上，玄金踏著青銅臺霜花而來。锃亮如銅鏡的光頭映著朝陽，肌肉撐得玄色勁裝幾欲崩裂。他掌心托著個鎏金錯銀的物件，暗金色紋路在機關縫隙間流轉，恰似九重天闕里偷來的星子。

“九轉玲瓏方。”粗糲聲線震得檐角銅鈴輕顫，“昆悟道前掌門親手鍛造的時空法器。”

臺下頓時騷動如沸水。有青衫修士失手打翻茶盞：“昆悟道前掌門可是掌緣生滅的道君？”

玄金喉間滾出悶雷般的嗤笑，銅鈴眼掃過人群，最終釘在某個杏色襦裙的少女身上——方四意正環臂呆滯。

“空有法器算什么本事！”女子突然揚聲，手臂上的銀鐲撞出脆響。她自己也怔了怔，忙用縐紗披帛掩住顫抖的指尖。

人群里爆出零星笑聲。

玄金額角青筋暴起，鐵盒在指節間咔咔轉動出殘影：“小丫頭倒懂激將法。”暗紫色靈力倏然纏繞盒身，周遭空氣扭曲成透明漩渦，“不如拿你試試時空法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