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四意踩著青磚回來時,檐角銅鈴恰被風撞響。那訛獸被她倒拎著后頸晃蕩,雪團子似的絨毛發出瑩瑩月光。
白鑄眉尖蹙起三分:“方小姐這是……”話音未落便被林和截斷。那人倚著青石,琉璃瞳里映著四意愉悅的神情。
“由她去。”他忽然輕笑,“不論她做什么,你們都不要插手。”
方四意眼尾洇著薄紅,指尖攥住兔子耳朵晃了晃。她嗓音浸了三分虛軟:“骨頭都要走散架啦。”山風卷起她鬢邊碎發,露出頸側凝著細汗的肌膚,“總得吃飽了……才有力氣走下去呀。”尾音墜在漸濃的夜色里,像片羽毛掃過耳畔。
術士乙不淡定了,連忙提醒:“這可是訛獸,這……”話還沒說完,白鑄便扯了扯他的袖子,看了一眼林和。
四意疑惑道:“訛獸怎么了?它的肉有毒嗎?”
林和眼尾漾開細碎流光,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嗓音浸著漫不經心的慵懶:“無毒。訛獸多隱于靈氣充沛之地,人面兔身,喜歡欺騙人類,比如言東而西,言惡而善。”
方四意指尖輕輕捻著枯草梗,忽地想起那團雪球似的長耳。方才那兔兒抖著粉絨耳尖,口吐人言時皮毛還泛著珠光——那它說自己的肉不好吃,也是騙人的嘍!
這般通體靈輝的仙獸,肌理定是欺霜賽雪的嫩,玉箸般一戳就沁出琥珀髓。腹中饞蟲鬧得兇,倒把她三魂七魄都勾出蜜絲來。
術士乙想說點什么,又被白鑄阻止了。
篝火舔舐著焦黃油亮的兔肉,林和握著扇子坐在古槐下,白色衣袂被夜風掀起漣漪。
“林和你吃嗎?”
白鑄撥弄著火星子嗤笑:“方小姐不知,我們林和師叔啊早辟了谷。”指尖凝起幽藍靈光,映得他眉上朱砂痣愈發冶艷,“便是真要進食——”他漫不經心碾碎顆靈石,碎屑如星子墜入火堆,“也得是千年玉髓配著靈獸肉。”
“好吧,我只能一個人慢慢享用了。”
林和垂眸望著少女沾了油光的唇瓣:“思思,這肉可合口味?“
方四意吮著指尖笑渦漾開,掬起葫蘆往青石上倒水,漱口。山泉濺在草葉間叮咚作響,她忽覺喉嚨像被蜜糖糊住,舌尖竟違背心意地打轉:“……不好吃。”
尾音飄散在風里,兩人同時怔住。
“咳、我是說……”四意慌亂揪住腰間絲絳,樹影掃過她驟然漲紅的臉,“當真不好吃。”
天知道那兔肉分明鮮嫩多汁,烤得焦香酥脆!
林和倚在青石旁,眸光堪堪落在她發間顫動的海棠花簪上。眼尾微挑的弧度還凝著促狹,眸底卻漾開一抹化不開的溫柔。
白鑄躊躇著扯開話題:“早想說的,但……”他欲言又止地瞥了眼林和,“訛獸入腹十二時辰,出口必是反話,且……”喉結滾動兩下,“無法拒答任何問題。”最后朝著四意遞了個同情的眼神。
只能說反話?
方四意指尖猛地扣進掌心,喉嚨里卻溢出笑聲:“你怎么不晚點說?”她死死捂住嘴,青白指節抵著上揚的唇線,“我當真是……開心至極。”
林和眼底笑意漾開,又抿唇壓住,偏頭望向別處。
縱著她,不過是想看她這副鮮活模樣。
林和眼尾一挑:“思思可愿陪我走走?“
方四意扶額,指縫漏出悶聲:“總好過在這兒被算計。“
跟著林和散步,林和便開始各種追問。
林和踱著步,問題接二連三拋來:“你當真不是思思?從何處來的?”
方四意止不住吐字:“是……”訛獸的功效果然兇悍。這廝恐怕早就知道訛獸效用,分明存心逗弄她。
看他眼底促狹,倒像早有籌謀。
一頓飽餐付出的代價居然這么大。但方四意不后悔——畢竟不吃飯會死,撒謊不會死。
林和指尖微顫,眸底黯色一閃而逝。果然沒認錯——掌心掐出月牙痕的剎那,他望著眼前人,穿越時空而來,原是為尋她的。
方四意身形一晃,幾個閃身便縮回李鑄那堆人里,蜷在火堆旁閉眼裝睡。
林和怔立原地,心頭一陣涼意。
夜風掠過衣袂,暗色里浮動著燒焦的草木灰燼——千年光陰倒錯,因果因他而重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