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蒼白的手觸到柳青川腳踝的瞬間，他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娘...？“

井口浮現的面容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母親——柳氏。十年前病逝時，母親才三十出頭，如今這張臉卻與記憶中分毫不差，連右眉梢那顆淡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川兒，娘好想你...“井中的“母親“淚眼婆娑，手指如冰，“下來陪娘吧...“

柳青川渾身發抖，幾乎要伸手去拉她。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頸間的通寶銅錢突然變得滾燙，燙得他一個激靈。

“不對！我娘已經...“他猛地后退，那只手卻驟然伸長，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乖孩子，娘帶你回家...“井中的面容扭曲變形，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滿口尖牙。

玄真子大喝一聲，桃木劍凌空劈下。那手吃痛松開，縮回井中，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

“快！現在跳下去！“老道一把推在柳青川后背。

柳青川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已墜入井中。預料中的窒息感并未出現，反而像是穿過了一層粘稠的膜，然后——

他摔在了一片柔軟的地面上。

睜開眼，柳青川發現自己躺在一片暗紅色的荒野中。天空是污濁的褐黃色，沒有太陽，卻有一種詭異的光線籠罩四野。遠處，一座村莊的輪廓若隱若現，正是山下的那個村子，卻又有些不同。

“這是...井底？“柳青川爬起來，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衣服干燥如初，連手腕上被鬼手抓出的淤青也消失了。

頸間的銅錢微微發熱，指向村莊方向。柳青川小心翼翼地朝那邊走去?；囊吧洗绮莶簧孛嫦袷歉采w著一層干燥的血痂，踩上去會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走了約莫一刻鐘，村莊已清晰可見。柳青川卻越走越心驚——這村子與山下的那個布局一模一樣，卻是完全顛倒的！房屋倒懸在空中，煙囪朝下；樹木根系裸露在外，枝葉卻深深扎入地底；更詭異的是，他看到幾個村民倒著走在“天上“，腳踩屋頂，頭朝大地，卻行動自如，仿佛那才是正常狀態。

“這到底是什么地方...“柳青川喉嚨發緊。

“這里是'間'。“

一個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柳青川猛地轉身，只見白芷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后。不，不是白芷——雖然容貌相似，但這女子看起來年長幾歲，眉目間多了幾分沉穩，一襲白衣纖塵不染，手腕上戴著與白芷一模一樣的玉鐲，只是那紅寶石更加鮮艷欲滴。

“白...白薇姑娘？“柳青川試探著問。

女子微笑點頭：“多謝公子冒險來尋。芷兒還好嗎？“

“她為了救你，差點跟玄真子道長拼命。“柳青川急切地說，“白姑娘，我們得趕緊離開這里！那邪物...“

“噓...“白薇突然捂住他的嘴，“它來了。“

天空驟然暗了下來。遠處倒懸的村莊中，村民們齊刷刷地轉頭看向他們所在的方向——那些人的臉全都一模一樣，慘白如紙，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

“別看他們的眼睛！“白薇拉著柳青川蹲下，“那是'倀面'，被它同化的魂魄?！?

地面開始震動。柳青川驚恐地看到，遠處的地平線上，一個巨大的身影正緩緩站起——那是個由無數骸骨拼湊而成的女人形象，足有十丈高，頭顱是一具完整的孩童骷髏，空洞的眼窩中跳動著綠色的火焰。

“鎖龍娘娘...“白薇聲音發顫，“它每三十年蘇醒一次，需要吞噬四十九對童男女的精血才能完全恢復力量?！?

柳青川突然想起村里丟失的孩子：“我們必須救他們！“

“跟我來。“白薇拉起他的手，“我知道孩子們被關在哪里。“

兩人貼著地面匍匐前進，避開那些“倀面人“的視線。隨著靠近村莊，柳青川發現這里的建筑雖然倒懸，內部卻是正常的。白薇帶他鉆進一間谷倉，地面(實際是屋頂)上有個暗門。

“下面是我的藏身處，它發現不了?！鞍邹毕崎_暗門，露出一段向下的梯子。

柳青川遲疑了一下。頸間的銅錢突然變得滾燙，他低頭看去，發現銅錢竟指向了與白薇相反的方向。

“怎么了？“白薇疑惑地問。

柳青川后退一步：“你不是白薇...你是誰？“

“白薇“的表情凝固了。她的臉像蠟一樣融化，重新凝聚成柳青川母親的模樣：“川兒，連娘都不認得了嗎？“

銅錢燙得幾乎要灼傷皮膚。柳青川強忍疼痛，默念白芷教他的咒語。玉鐲留下的印記在掌心發光，幻象如煙消散。

眼前的谷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巨大的蛛網，網上粘著數十個蠶繭般的物體，其中幾個還在微微蠕動。最中央的繭特別大，隱約可見一個女子的輪廓。

“白薇姑娘！“柳青川沖上前去，卻被蛛絲攔住。那些絲線看似纖細，卻比鋼鐵還硬，怎么也扯不斷。

“公子...快走...“繭中傳來微弱的聲音，“它要用我...做新的軀殼...“

柳青川這才注意到，繭中的女子手腕上戴著一只血紅色的玉鐲，正發出微弱的光。他舉起自己的手，白芷給的印記與玉鐲共鳴，光芒大盛。

蛛網突然劇烈震動起來。柳青川回頭一看，那巨大的骷髏女神已經轉過身，正朝這邊移動。更可怕的是，它的腹部裂開一個血洞，里面伸出無數蒼白的手臂，每只手上都長著一只眼睛！

“血玲瓏...給我...“骷髏女神的聲音像是千百人同時開口，震得柳青川耳膜生疼。

他轉身拼命撕扯蛛絲，卻無濟于事。眼看邪神越來越近，柳青川一咬牙，將白芷給的咒語完整念了出來。

剎那間，他掌心的印記爆發出一道白光。蛛網被燒出一個大洞，繭中的白薇墜落下來。柳青川接住她，發現這位狐仙輕得不可思議，仿佛只剩下一層皮包著骨頭。

“鐲子...給芷兒...“白薇艱難地摘下玉鐲，“告訴她...血祭...不可...“

話音未落，一根骨刺突然從地下穿出，刺穿了白薇的胸膛！柳青川眼睜睜看著她的身體迅速干癟，最終化為一縷青煙，只有那只玉鐲落在他手中。

“不！“

骷髏女神已經來到面前，腹部的眼睛齊刷刷盯著他：“凡人...你身上有她的味道...“一只鬼手伸來，撫過柳青川的臉頰，“啊...是那個女人的孩子...“

柳青川如遭雷擊：“你認識我娘？“

邪神發出刺耳的笑聲：“柳氏...我最好的祭品...她用自己的命換了你的...“

話未說完，一道紅光從天而降，正中邪神頭顱。它發出痛苦的嚎叫，后退數步。柳青川抬頭望去，只見井口的“天空“破了一個洞，一道白影正急速墜下！

“白芷！“

白芷以半狐形態降臨——人身狐尾，耳尖豎起，眼中金光大盛。她手腕上的玉鐲與柳青川手中的那只同時發光，交織成一張光網，暫時逼退了邪神。

“姐姐呢？“白芷落地后急切地問。

柳青川無言地遞上玉鐲。白芷接過時，兩鐲相碰，發出一聲清越的鳴響。一瞬間，白芷臉上血色盡褪：“不...“

骷髏女神已經重整旗鼓，更多的骨刺從地面穿出。白芷一把拉起柳青川：“走！“

她咬破手指，在空中畫了道血符。井口的破洞擴大，形成一條通路。兩人躍起的同時，邪神發出震天怒吼：“你們逃不掉！三日之后，我要全村陪葬！“

天旋地轉間，柳青川感覺自己穿過了一層粘稠的血水，然后重重摔在了實地上。睜開眼，玄真子焦急的面容映入眼簾。

“出來了！“老道松了口氣，“老朽差點以為...“

白芷跪坐在地，雙手緊握兩只玉鐲，淚水無聲滑落。柳青川這才注意到，他們并沒有回到廢廟，而是身處一片陌生的竹林。天色已晚，弦月如鉤。

“這是哪兒？“柳青川咳嗽著問，嘴里有股血腥味。

“離村子五里外的青竹坳。“玄真子幫他拍背順氣，“你們進去整整一天了。村里已經亂成一團，又丟了兩個孩子。“

柳青川心頭一緊，將井中見聞一一道來。當說到邪神提及他母親時，玄真子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

“柳公子，令堂是怎么去世的？“

柳青川搖頭：“我十歲那年，娘突然得了怪病，全身血液一天天減少，最后...“他聲音哽咽，“郎中查不出原因，只說像是被什么吸干了血?！?

白芷突然抬頭：“十年前...正是鎖龍娘娘上一次蘇醒的時間。“

三人沉默片刻。玄真子嘆息道：“看來令堂曾是邪神選中的祭品。但她用什么方法保住了你，自己卻...“

柳青川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我要殺了那東西！“

白芷將兩只玉鐲并排放在地上。月光下，兩只鐲子上的紅寶石像活物般脈動：“姐姐留下了訊息...邪神每三十年蘇醒一次，是因為它的本體被封印在井底，只有血月之夜才能借助祭品的力量短暫現世?！?

她指向兩只鐲子之間浮現的光紋：“這是青丘狐族的秘文。姐姐說，鎖龍娘娘本是古代一位墮落的龍女，被斬首后怨氣不散，與古戰場上的亡魂結合成了邪物。要徹底消滅它，需要...“

光紋突然扭曲，無法辨認。白芷嘗試了幾次都無法復原，最終頹然放棄：“訊息不全...但姐姐提到了'血祭'...“

玄真子面色一變：“莫非是要用至親之血？“

柳青川毫不猶豫：“用我的！我娘為它所害，我的血里說不定有什么它能感應到的東西?！?

白芷卻搖頭：“不對...姐姐說的是'不可'...她一定是發現了什么...“她突然抬頭，“柳公子，你說在井里看到了顛倒的村莊？“

柳青川點頭：“所有東西都是反的，連人都是腳朝上頭朝下走路?！?

白芷與玄真子交換了一個眼神。老道捋須沉吟：“陰陽倒轉...莫非那'間'是陽間的鏡像？“

“我明白了！“白芷眼中金光大盛，“鎖龍娘娘的真身不在井中，而是在...村里那座廢廟的神像里！井下的只是它的投影！“

柳青川想起廢廟里那尊無頭神像：“所以當年白薇姑娘擊碎了神像頭部...“

“只是暫時削弱了它?！鞍总普酒鹕?，“我們必須找到神像的殘余部分，特別是...“

她話未說完，竹林突然無風自動。遠處傳來“沙沙“的聲響，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快速接近。

玄真子迅速布下幾道黃符：“不好！它派爪牙來了！“

月光下，十幾個村民模樣的身影正機械地向他們走來。那些人面色青白，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正是柳青川在井中見過的“倀面人“！

“被控制了心神的村民。“玄真子桃木劍出鞘，“不能傷他們性命！“

白芷將兩只玉鐲合二為一，紅光形成一道屏障。第一個“倀面人“撞上光幕，發出嘶啞的嚎叫，卻繼續向前沖，皮膚開始冒煙。

“他們感覺不到痛！“白芷咬牙維持屏障，“數量太多了！“

柳青川四下尋找可用之物，突然發現地上有幾塊特殊的石頭排列成一個奇怪的圖案——那是他們剛才坐過的地方。他蹲下身，發現石頭下壓著一張幾乎透明的薄膜，像是蛇蛻下的皮，卻大得多，上面還有細密的鱗片紋路。

“道長！白姑娘！看這個！“

玄真子回頭一看，臉色大變：“龍蛻！難怪那邪物能...“他話未說完，一個“倀面人“突破屏障，撲向柳青川！

千鈞一發之際，柳青川本能地舉起那張龍蛻。撲來的村民一碰到蛻皮，立刻發出非人的慘叫，身體像蠟一樣融化，最終化為一灘黑水。

其他“倀面人“見狀，齊刷刷停下腳步，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懼的表情。

“龍克倀！“玄真子大喜，“柳公子，快用那蛻皮畫個圈！“

柳青川依言而行。龍蛻所過之處，地面留下一條發光的痕跡。三人退入圈中，“倀面人“在外圍徘徊，卻不敢越界。

白芷輕撫龍蛻：“這是...真龍留下的蛻皮？可世上早已沒有龍了...“

“未必。“玄真子意味深長地說，“三十年前，曾有一條青龍墜落在此山深處。當時我師尊前來查探，卻只找到一攤血跡和這片蛻皮?！?

柳青川突然想起什么：“我娘...生前最喜歡青色，她的嫁衣就是青色的...“

三人面面相覷，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浮現在心頭。

遠處，村子的方向突然升起一道血光，隱約可見一個巨大的骷髏虛影在空中凝聚。

“不好！“白芷臉色煞白，“它等不及了！血月提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