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還笑！小沒良心的，我真是欠你們老張家的?！?

黛玉剛醒轉，便聽見院外傳來張青山的哀嚎聲，夾雜著婦人的斥罵。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好奇地打量著這間簡陋的農舍——斑駁的土墻，粗木打的桌椅，連窗紙都打著補丁。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胸前已經結痂的傷口，還帶著幾分新肉的癢意。

“大哥你醒啦？“狗兒頂著大變樣的腦袋探進來，手上還沾著井水，“王嬸嬸早晨喊我們去打水，看你傷沒好就沒叫你?！罢f著咽了咽口水，“快起來喝粥吧，今早的粥可稠了?！?

黛玉剛睡醒，腦袋還有些發懵，迷迷糊糊地看著眼前的小男孩，軟軟地問道：“你...是誰呀？”

狗兒嘻嘻一笑，麻利地拿來粗布衣裳，又把鞋拿來整整齊齊放在床前。“大哥這是睡糊涂啦？我是狗兒呀！”

黛玉這才反應過來“對、對不起...”她只能有些尷尬地道了個歉，手忙腳亂地開始穿衣服。

可這位千金小姐何曾自己穿過衣裳？折騰了好半天，不是袖子穿反了，就是衣帶系成了死結。等她終于歪歪扭扭地穿戴整齊出門時，額頭上都急的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黛玉剛踏出房門，便被一陣粥香裹挾著酸澀氣味撲面而來，不由得皺了皺鼻子。

只見幾個孩子正蹲在灶臺邊，捧著粗瓷碗呼嚕呼嚕地喝著粥。唯獨方圓站得還算筆直，在這小院里仍保持著幾分‘體統’。

見黛玉走近，方圓尋了個缺口碗，仔細舀了碗稠些的粥遞來。察覺到她微微蹙起的眉頭，少年壓低聲音解釋道：“李兄，這是昨日狗兒從墓里借來的供品，今晨王嬸嬸摻了些粟米重新熬了一鍋?！?

黛玉接過碗，小口小口地啜飲起來。粥雖粗糙，倒也沒有想象中難以下咽，雖說摻了不少東西，可多是餅子之類的粗糧，多少還有些雜糧粥的味道，讓她倍感新奇。

借著吃飯，黛玉悄悄打量著這幾個共患難的伙伴，順便旁敲側擊的套些話，雖然昨天書信里有些交代，可總歸篇幅有限，只能講個大概。

望著幾個孩子，黛玉捧著粗瓷碗，一時有些恍惚。揚州城的繁華景象與眼前這幾個滿身塵土的孩子，仿佛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自幼雖因體弱鮮少出門，可吃穿用度自然是極好的，綾羅綢緞，錦衣玉食自然是不缺的，如果沒有這番奇遇，與這些人的交際怕最多是個“誰知盤中餐”了。

這讓她如何能想到這繁華盛世下還有這樣一群在泥土里討生活的人？

方圓雖衣著簡樸，但言談舉止間自有一番氣度，顯然不是尋常農家出身。

可狗兒這名兒起得是再貼切不過，那瘦小的身子走起路來總弓著背，吃飯時捧著碗縮在角落，旁人說話稍大聲些，便偷摸瞧一瞧，行走坐臥活像只流浪的小狗，處處都是小心翼翼，讓黛玉不禁心里有些戚戚。

她不由想起府里養的那只雪白的獅子貓，整日不是窩在桌上打盹，就是傲氣十足地在廊下踱步，比起這孩子更像個人一般。

“大哥，該下地了。”吃完飯后張青山扛著鋤頭走來，黝黑的臉上掛著憨厚的笑容，“雖說你傷還沒好利索，但去田里透透氣也是好的，眼下正是清明過后，地里最是清爽?！?

黛玉只得懵懵懂懂地跟著幾個孩子走上田埂，初時還小心翼翼地慢走，生怕踏進泥里?？勺咧咧?，那帶著泥土芬芳的清風撲面而來，竟讓她不由自主地舒展了眉頭。腳步越來越輕快，最后竟忘了傷痛，大跨步的奔跑起來。

“大哥跑慢些！”狗兒在后面追得氣喘吁吁。張青山干脆甩了草鞋赤腳追趕，濺起的泥點子惹得方圓直皺眉，可還是反濺起泥巴報復回去，張翠柳也小步快走，幾個少年笑鬧著穿梭在田壟間，驚起一群麻雀。

黛玉跑著跑著，忽然笑出了聲。這是她記事以來第一次這般無拘無束——自己從來沒感覺過這樣的快樂，沒有嬤嬤的規勸，沒有湯藥的苦澀，只有拂面而來的春風，和腳下松軟的泥土。她甚至張開雙臂，任由衣帶在風中飛揚。

黛玉跑得雙頰緋紅，心頭忽地掠過一絲荒唐念頭：莫不是老天爺憐她，才派了這么個人來？轉念卻又暗自啐了一口——這人雖有些小聰明，到底不是個有才氣的，想來應是自己來救他的才對。

這些日子黛玉算是徹底撒了歡，自打出生起何曾這般肆意快活過？整日不是在田埂上瘋跑，就是在溪邊戲水，干起活來雖然不熟，可學的也是極快，連帶著對這田間之事也多有感悟。

回到家里也閑不住，鬧得林如海夫婦哭笑不得。連素來寵溺她的賈敏都搖頭：“這丫頭是該請個先生好好管管了?！?

黛玉玩的倒是盡興了，李洛需要考慮的就多了。白日不是泡在林如海書房里惡補本朝歷史，就是拐彎抹角打探朝局，惹得老林是不厭其煩，只覺得自家姑娘越發跳脫了。

每日兩人還少不得當筆友，互通書信，起初只是互通消息以防露餡，順便分享分享感悟。

后來李洛本是睡前給幾個孩子講講故事，誰知讓她聽去了，每日又少不得書信里催更，今日問“那猴子可曾大鬧天宮了？”明日又問“那白娘子在雷峰塔下又如何了?！备愕盟粎捚錈?。

李洛的傷勢本已痊愈，奈何黛玉仿佛愛上了種地，日日嚷著要下地勞作。他拗不過，只得由著她去。可都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眼看著四個半大小子嗷嗷待哺，老張家的糧食那是下的飛快。

這糧食下來少不得還要幾個月，而且收獲之后也一定夠，李洛便想著老張看起來是個有功夫的，不如跟他學些射獵，也好幫襯幫襯。

今天李洛終于忍不住了，幾人剛起床，李洛就餓著肚子去尋張有德。

正撞見老張在擦拭他那張老弓?；椟S的晨光里，那布滿老繭的手正拿著布在弓上輕輕擦拭，神情專注得很，怕是待自家婆娘都沒這般溫柔細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