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房魚包,吳銘記得杭州的八卦樓在上個世紀末率先復現并改良了這道宋代風味,做法說起來并不復雜,不過是將蓮蓬切底,挖去內瓤和蓮子,填入魚肉蒸熟。
主要是費勁,蓮蓬壁較為薄嫩,很容易撕裂,去瓤時極耗耐性。
大伯將三個綠油油的蓮蓬分別呈于三人座前,僅掌心大小,底部墊著荷葉,熱氣裹著魚肉的鮮香自孔隙中裊裊騰起,恍如蓮蓬吐霧。
不得不說,賣相著實不錯,十分契合宋朝文人對“清雅”二字的追求,其他人暫且不論,周敦頤肯定很愛這道菜。
揭開蓮蓬,熱香撲面。
但見乳白色的魚肉丁泛起淡淡油光,滲出的清澈湯汁積在底部,青綠的蔥花點綴其間。
吳、謝二人各自品嘗,李二郎則要來一碗飯,大快朵頤起來。
拷打時間!
吳銘看向徒弟,不消師父開口,謝清歡已然心領神會,搶答道:“食材選用的應是鱖魚,治凈后起兩側魚肉去皮切成丁狀,調味么,有淡淡的酒味、胡椒粉的辛味、醬油的咸香、蔥香……”
“沒了?”
“額么么……似乎、大概、八成是沒了。”
“你以后做菜也這樣做?似乎、大概、八成是熟了?”
吳銘肅容凝視她。
謝清歡悚然一驚,趕緊又舀起一匙放入口中,低眉細細咀嚼,霍然抬眸,喜道:“甜味!還加了糖飴!”
“不完全對,再想想。”
謝清歡輕輕蹙眉,再三品鑒,卻一無所獲,無奈道:“弟子愚鈍,還望師父賜教。”
吳銘沖她手邊的蓮蓬殼努了努嘴:“舔一下壁面你便曉得了。”
謝清歡依言照做,立時恍然大悟:“師父明察秋毫!雖只淺嘗一口,竟能辨出蓮房內壁抹了蜂蜜!無怪我嘗到一絲若有似無的甜味……”
奉承之辭已至唇邊,忽然想起師父乃神仙下凡,厭惡塵俗諛辭,及時咽回肚皮。
吳銘微微一笑:“用飯吧。”
他倒也沒有那么神乎其神,純粹是因為吃過復現版,知道配方。
蓮房魚包是一道創意菜或者叫意境菜,重在造型足夠賞心悅目,味道其實并無特別之處。
不過嘛,坐在一千年前的酒樓里吃著原版的蓮房魚包,味道反倒沒那么重要了。
“酒炊淮白魚——”
報菜聲中,大伯呈上這道價值三百文的硬菜。
炊即蒸,酒炊淮白魚其實就是以酒清蒸淮白魚。
吳銘這回沒再拷打他的開山大弟子,并非突發善心,主要是這道菜比較簡單,甚至不必品嘗,單看賣相便一目了然。
魚身平臥于素白瓷盤,蒸制后的表皮呈半透明玉白色,魚背上的刀口翻卷出細膩的嫩肉,青綠的蔥絲覆于其上,酒汁沿魚腹溝壑流淌而下,與盤底清透的湯汁交融,泛起淡淡的油星。
光是看著盤中的淮白魚,便仿佛聞到了撲鼻的香氣。
好吧,他確實聞到了,并且咽了口唾沫。
吳銘非常喜歡清蒸這個做法,簡單卻美味,且不容易翻車。
謝、李二人也都連咽唾沫,眼巴巴地看著他,等師父(掌柜)先動筷。
吳銘夾起一塊蒜瓣狀的魚肉,入口滑嫩細膩,確實是頂級白魚,其鮮美并略帶媲美蟹肉的清甜味,足以使人忽略掉白魚細刺太多的缺點。
去腥、調味和蒸制的火候都很到位,沒毛病。
“大伯!來半碗飯!”
“我也要半碗!”
“我要兩碗!”
話音未落,吳銘,謝清歡和大伯的目光齊刷刷落到他身上。
李二郎忙說:“我不吃肉,我拿這湯汁拌飯。”
吳銘失笑道:“沒人不準你吃肉,盡管吃便是。”
李二郎心下感動,卻并不意外,掌柜的乃菩薩轉世,待他和謝鐺頭一向寬厚。
一旁的大伯聽得瞠目愕然,心說這番邦漢子忒也心善,不僅允這閑漢同桌進食,還準他盡情吃肉,頓覺既羨慕又憤懣:我不比他年輕俊美得多?怎的遇不上此等好事!
待大伯奉上米飯,李二郎立時拿小匙舀湯汁拌飯,肉卻不夾一箸,直等吳掌柜和謝鐺頭用完了飯,方才將剩下的白魚連頭帶尾、連汁帶湯吃得一干二凈。
這要擱現代,光盤行動得請他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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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賬時,吳銘提了個小建議:“替我轉達貴店鐺頭,酒炊淮白魚名不虛傳,可這蓮房魚包尚不夠極致,不如將魚肉與蓮子一并剁碎,加味料攪勻成膠狀,再搓成蓮子大小的魚丸,填入原本屬于蓮子的圓窩中,不僅有蓮房之形,更兼具蓮房之意。”
這種做法正是八卦樓的改良版,他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
說罷,摸出兩個銅板賞給對方,攜謝、李二人撐傘而去。
適才下過一陣大雨,眼下業已轉小。
三人踩著巷陌積水徐徐前行,謝清歡忍不住問:“師父,你為何要把秘訣告訴狀元樓的鐺頭,咱自己做不好么?”
“咱不做這道菜。”
做起來賊費勁,不值當,也不適合在川味飯館賣。
“可……”謝清歡仍然不懂,“狀元樓離咱家這般近,他家的生意若是好了,必然會影響咱們。”
這倒是實話,一巷之內豈容兩家正店?吳記川飯要做大做強,只能踩著狀元樓的尸體上位。
吳銘笑道:“為師胸中自有萬法,區區蓮房魚包,何足道哉?”
作為一個現代廚師,這點底氣還是有的。
謝清歡既驚又慚,仙家氣量實非凡俗可比!
她垂首道:“是弟子狹隘了。”
狀元樓里,大伯進到灶房,將客人的話原原本本轉告王鐺頭。
話未說完,王鐺頭忽的抓住他的肩頭,面上閃過諸多神色:驚訝、欣喜、激動……最終化作一聲急切地低吼:“此客何在?”
大伯嚇一跳,定了定神,如實作答:“那三人已經離店,往麥秸巷中去了。”
王鐺頭立時拋下他,菜也不做了,急急跑到店外,朝麥秸巷中眺望。
卻見雨線斜斜,空巷寂寂,哪里還有半個人影?
大伯慌忙跟出來,疑惑不解:“王鐺頭,你這是……”
王鐺頭望著空蕩的巷陌默然半晌,正色道:“若貴客復至,須速來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