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歡收拾妥當時,李二郎也拎著冰鑒回來了,遞上酒錢,將門房轉述給他的話又轉述給吳掌柜。
得知歐陽修決定派人來取酒,吳銘不禁露出滿意的笑容。
完美!
如此看來,店里以后得常備勇闖天涯了。
“小謝——”
“二郎——”
“過來,我有話問你們。”
吳銘喚來二人,正色問道:“東京七十二家正店,你倆去過幾家?”
李二郎不無自豪地挺起胸膛:“某當了十余年閑漢,城南的正店都去過,內城的那幾家,某雖未進到店內,卻也在廊上聽候過差遣。”
吳銘微微頷首,看向他的開山大弟子。
謝清歡略一遲疑,坦誠道:“我只去過內城那幾家。”
李二郎立時朝她投去驚訝的目光。
謝清歡顯然不愿多說,岔開話問:“師父問這個作甚?”
“我想了解正店菜品的定價。就從離咱最近的這兩家正店說起,清風樓和狀元樓,二郎,你可知這兩家店都有哪些菜品,價錢幾何?”
“某爛熟于心!”
李二郎當即跟倒豆子一樣報出菜名和菜價。
吳銘一聽,不對啊,這狀元樓竟比清風樓便宜這么多?
“掌柜的有所不知,七十二正店是因其有釀酒權才稱之為正店,非是指東京最豪華的七十二家酒樓,正店之間的差距甚至比咱們與狀元樓之間的差距還要大……”
李二郎細細解釋一番。
吳銘聽明白了,敢情這七十二正店跟梁山泊七十二地煞一樣也是排座次的。
東京排第一的酒樓,乃是位于內城的白礬樓,原是家賣白礬的店鋪,后來改做的酒樓。宋人多簡稱之礬樓,因《水滸傳》里寫作樊樓,誤導了包括吳銘在內許多后人。
同在內城的潘店、任店、楊樓、莊樓、高陽正店、中山正店等都屬于第一等酒樓,靠著地利,天然就比外城的正店高一頭。
李二郎說道:“清風樓雖非內城正店,但因新來的這位掌柜極擅經營,近兩年聲名之盛,不在內城正店之下,合該他家賣的貴!”
謝清歡也出言應和:“我雖未去過清風樓,卻也聽說此樓掌柜遍邀天下名仕,連涑水先生都在樓里題了詩。”
涑水先生……司馬光么?
吳銘想起之前歐陽修也曾提到這家酒樓,看來這個掌柜的確實懂點營銷。
至于狀元樓,在七十二正店里只能算是末流,同時也是最親民的正店之一,指菜價。
因此,外地人尤其是外地考生初入京城,想要挑個有檔次又沒有那么奢侈的酒樓品嘗正統的東京風味,狀元樓便是不二之選——誰讓它名字取得好呢。
“善!”了解完菜價的吳銘當機立斷,“既如此,我們便去狀元樓吃些點心!”
宋朝老百姓常說的點心并非今日的糕點零食,而是在早晚兩頓飯之間的加餐,凡在早飯和晚飯之間吃的任何東西,都可以叫點心。
這都下午三點多了,吳銘中午不餓,所以沒吃,這會兒卻有些餓了。
至于謝清歡和李二郎,他二人本就不吃午飯,餓不餓不好說,肚子里沒貨是一定的。
“師父,不消備菜么?”
“抬頭看看,為師掐指一算,不出半個時辰,定將暴雨如注,徹夜不止!怕是又有不少人要遭災嘍,不會有人來用飯的。”
謝清歡深以為然,師父算出來的自不會錯。
“走呀二郎!”
“啊?”李二郎一臉驚詫地指著自己,“某也去?”
“趕緊的!”
吳銘餓得都飚出東北口音了。
李二郎喜不自禁,疾趨而出,復又止步,說道:“掌柜的稍候,容某回店里取三把傘。”
二郎倒是細心,狀元樓雖不算遠,步行過去也須花個五六分鐘,待會兒下起暴雨來,沒傘寸步難行。
不多時,李二郎便拿著一把傘和兩個斗笠出來:“某竟忘了,昨日借給二位蘇相公兩把傘,如今只剩下這一把傘,應給掌柜的使,我和謝鐺頭一人一個斗笠。”
“等雨落下來了再說。”
三人沿麥秸巷的巷陌往東走,一直走到巷道盡頭,位于麥秸巷和保康街交界處的那棟雙層建筑,便是大名鼎鼎的狀元樓了。
只見此樓高近三丈,朱漆為柱,彩帛結門,上懸“狀元樓”泥金匾額,檐角懸著八面鎏金酒旗,門前兩側各列一招牌,一曰正店,一曰瓊漿——此乃狀元樓自釀的酒品牌。
吳銘路過這家酒樓許多次,如今是頭一回進到店內,見堂前歌妓撥阮獻唱,量酒博士捧著銀荷葉盞穿梭其間,忍不住伸手往錢袋子里摸了摸,倘若李二郎所言不虛,這四百多文錢該是綽綽有余了。
立時有大伯眉眼堆笑地迎上來,所謂大伯,即酒樓里聽候差遣的年輕伙計,相當于今日的服務員。
瞧見李二郎,對方登時變了臉色,揮汗巾驅趕道:“去去去!本店不收閑漢!”
李二郎漲得滿臉通紅,吳銘解圍道:“我們三人是來用飯的,還是二郎推薦的狀元樓。二郎啊,既然人家不待見你,咱們還是上清風樓吧。”
說罷轉身要走,大伯趕緊攔住,笑容重回臉上:“原是貴客,恕小的眼拙!三位里面請!”
嘴上賠著禮,眼睛卻不住地打量著,心說穿得和市井小民一般無二,怎的口氣如此之大!
“三位可要上雅閣就坐?”
“門口即可。”
雅閣有低消,還有特殊服務,吳銘可上不起,也懶得上,徑直在門口處撿了張空桌坐下。
大伯笑容頓斂,心里暗暗啐了口:哪來的鳥人,雅閣都上不起還敢上清風樓!
吳銘不跟他廢話,徑直道:“且把食單拿來。”
莫說七十二正店,但凡大點的酒樓都備有菜單,吳銘之前探過一些店,自然清楚。
事實上,他此番正是來探店的,吃點心只是個由頭。
大內的尚食局和東京的七十二正店代表著北宋餐飲業的最高水平,若要弘揚傳統文化、復現宋代美食,就必須先嘗嘗原版的滋味。不然,何談改良創新?
大伯聞言心下暗驚:此人竟識得文字,豈是尋常市井之輩?
復又換上笑臉,叉手道:“貴客稍待。”
轉身快步而去,不多會兒便將食單捧來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