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銘盯著冰箱里僅剩的兩罐王老吉,正盤算著改日熬些冰酸梅湯或是冰檸檬汁,興許更能招攬生意,忽覺身后傳來窸窣響動。
一扭頭,正撞上李二郎貓腰貼過來的腦袋。
李二郎慌忙直起身,眼神直往冰箱門縫里飄。
吳銘失笑,索性將冰箱門敞開到底:“這叫冰箱,可制冷存冰,與冰窖無異。”
冷氣裹著白霧翻涌而出,李二郎瞪圓了眼,伸手欲摸還懼。
吳銘抽出兩罐涼茶倒進啤酒杯,反手拍上冰箱門:“愣著作甚?還不快給客人送去!“
李二郎如夢初醒,忙不迭端起琉璃杯疾步出屋,見多了堪稱玄妙的造物,區區琉璃杯已經無法令他的心再起波瀾。
吳銘笑著搖搖頭,著手準備宮保雞丁。
這道菜屬于糊辣味,辣度不高,就算是從不吃辣的人也能接受,因此無需調整口味,可以直接按原版的做。
食材可以用雞胸肉也可以用雞腿肉,中午已賣出幾份,剩下的食材正好夠做兩份蓋飯。
店堂內,蘇轍端著結滿水珠的琉璃杯淺抿,涼茶順著發燙的喉嚨流下,驅散了周身燥熱。
“啊!”
他發出滿足地嘆息,正欲再飲,忽然想起圣人的教誨,君子應先難而后獲,先苦而后甘,自己尚未考取功名,怎可耽于享樂?
心里這樣想,手卻自作主張地捧起了杯子,嘴也自作主張地湊了上去。
“啊!”
痛快!
他忽又想到,飲食本是人之常情,圣人說過:食色,性也。既如此,便再放縱這最后一回,下不為例!
蘇轍暗下決心,復又舉杯。
“啊!”
放下杯盞時,兩碗新炊的蓋飯恰好端來。
“客官請慢用!”
李二郎擺好碗箸,快步回到檐下招攬生意。
此刻未及飯時,除了屋里的二位,街上行人皆步履匆匆,哪有人會在申時之初用飯?
盡管如此,李二郎仍執著地揮動汗巾,招呼每一個路過者。
廚房里,吳銘正在核算晚間的供餐方案。
他承認他對梅堯臣說的那番話有些夸大其詞,單鍋小炒光是食材的成本就高達二十文,怎么可能賣得和粥一樣價廉?
莫說單鍋小炒,即便三十文的蓋飯,對日掙百文的百姓而言也過于奢侈。
單鍋小炒不行,就得換個思路,做大鍋飯。
用食堂的標準來做,按“盒飯”的形式賣,不必苛求味道,也不必講究用料,只需量大、價廉、滋味勝過同等價位的飯店即可。
吳銘起初也想過采買張濤廠里的預制菜。
仔細想了想覺得沒有必要,因為店里的食材都是當天買當天做,絕不過夜,那些剩下沒用完的食材和邊角余料,正好拿來做大鍋飯。
吳銘清點完食材,定下今晚的菜單。
盒飯要做,比盒飯更便宜的雞湯面也要做。
他支起湯鍋,將雞骨架扔鍋里熬湯,面就用流水線生產的掛面。這五文錢的清湯素面雖不及宋朝老師傅的手搟面筋道,卻能讓囊中羞澀的腳夫果腹,主打一個薄利多銷。
正忙活著,李二郎忽然探頭進來:“掌柜的,又來了三位客官,指名要見你。”
“又要見我?”
咋的,我成本店頭牌了?
吳銘將灶火調小,拿抹布擦了擦手,剛跨出后廚,就見灶房的柴垛后面縮著兩條人影,定睛一瞧,正是大小蘇。
“二位……”
“噓!”
兄弟倆同時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臉的驚魂未定。
……
一刻鐘前,歐陽府。
貴客臨門,卻無酒菜茶點相奉,這是何等的失禮。
更尷尬的是,小廝這話說得響亮,蘇洵和梅堯臣都聽得一清二楚。
歐陽修頓覺顏面無光,拂袖斥道:“還不速去樊樓定席,若損了二位先生雅興,仔細你的差事!”
話說得斬釘截鐵,內心卻在滴血。
樊樓一席怕是要吃掉他半個月的俸祿……
小聲連聲告罪,正要退下,忽聞一聲:“且慢——”
梅堯臣叫住了他,對歐陽修說:“永叔無須破費,我知一地,其飯菜滋味不遜于樊樓,價錢卻不足樊樓十一。我與店家有約在先,此時合該赴約,二位何不與我同往?”
蘇洵是蜀人,不曾染上東京士大夫奢靡攀比的陋習,當即撫掌稱善。
客人都同意了,歐陽修自然樂見其成。
三個人都是行動派,帶足銀兩即刻出發。
因城南被水,車馬不通,只得步行前往。
所幸相隔不遠,轉過兩條街巷,沿御街往北走不多時,便至朱雀門外的麥秸巷中。
遠遠便看見那幅藏藍色的布幌子在細雨中孤零零飄搖,整條巷子里也只這家店開著門。
“吳記川飯。”
歐陽修甩開油紙傘笑道:“圣俞兄定是知你遠道而來,思鄉情切,特地挑了家川飯店。”
蘇洵忙向梅堯臣拱手道謝,后者捋著胡須含笑不語,話說到這份上,就算不是事實他也只能默認了。
蘇洵卻有些納悶:“圣俞兄乃宣州宣城人士,竟也好川味?”
“東京的川飯店不全然是蜀地原味,也融合了南北兩地的口味……”
梅堯臣話未說完,忽聽見嘩啦一聲響,緊跟著是桌椅挪動的吱嘎聲和一陣倉皇的腳步聲。
李二郎正欲開口招徠三位客官,聽見動靜,立即跑回店里,正撞見二蘇如喪家之犬般逃向灶房。
“二位留步!”
灶房豈是外人能隨意進出的?
李二郎連忙追進灶房。
與此同時,梅堯臣掀開門簾,撞進三人眼簾的是傾倒的條凳、散落的碗碟與滿地的琉璃碎片。
三人相顧愕然。
歐陽修湊近桌前,細看那支裝有半杯飲子的琉璃杯,驚嘆道:“不想這僻巷小店竟備此等上品,較之正店亦不遜色!”
他見此地偏僻,店面也頗寒酸,原本還擔心在此用飯會顯得自己吝嗇。
此時瞧見這支品質上乘的琉璃杯,便知是自己多慮了。
梅堯臣揚聲道:“店家何在?吳掌柜?”
“來嘍!”
灶間傳來應答,李二郎疾步迎出,瞥見滿地狼藉,立時汗流浹背了,忙招呼三人落座。
梅堯臣問:“吳掌柜可在店中?”
得,又是來找吳掌柜的。
李二郎叉手拱身道:“貴客稍坐,容某請掌柜的出來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