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還未散盡，許明遠已經在隱仙谷的藥圃里忙活了兩個小時。他小心地將七葉一枝花的幼苗移植到新開辟的區域，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武夷山的初夏，陽光已經頗具威力。
“根須要完整保留，這藥材嬌貴得很。“周雨桐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提著一竹籃剛采摘的草藥，發梢上沾著露水，在朝陽下閃閃發亮。
許明遠抬頭笑了笑：“按你昨天教的，我連土坨都多留了一寸?！?
周雨桐蹲下身檢查他的成果，一縷發絲垂到許明遠手背上，癢癢的。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藥香，混合著晨露的清新，讓許明遠想起武當山雨后的竹林。
“不錯嘛，學得挺快?！爸苡晖M意地點點頭，突然壓低聲音，“林默今天要去縣城進藥，我們可以趁機試試那個針法?！?
許明遠心頭一跳。自從上周兩人成功用“氣脈針法“穩定了阿秀奶奶的病情，周雨桐對這個結合內功與針灸的創新療法越發著迷。這幾天，她每晚都在油燈下研讀父親的筆記，尋找更多理論依據。
“需要我準備什么？“
“巳時到診所來，先給老吳頭試試。他風濕多年，正好驗證'以氣驅寒'的理論。“周雨桐站起身，陽光勾勒出她纖細的輪廓，“記得帶上你的'功夫'。“
她俏皮地眨眨眼，提著藥籃輕盈地走了。許明遠望著她的背影，想起昨天傍晚看到她和林默在溪邊討論病例的情景——兩人頭挨得很近，林默甚至自然地幫她拂去了肩上的落葉。當時他心里泛起一絲異樣的酸澀，現在想來仍有些不自在。
巳時整，許明遠來到診所。這是一棟兩層木樓，門楣上掛著“隱仙谷醫館“的匾額，筆力雄渾，據說是周雨桐父親的手筆。
老吳頭已經在診室等候。他是村里的老篾匠，雙手關節因常年浸泡冷水和風濕而嚴重變形，此刻正痛苦地揉著膝蓋。
“周醫師說你有新法子？“老吳頭狐疑地看著許明遠，“不是拿我老頭子做試驗吧？“
許明遠正要解釋，周雨桐端著針具進來：“吳伯，這位許師傅是武當山下來的，會內家功夫。我們想用針灸配合內功幫你驅寒，比單純吃藥見效快。“
她鋪開針包，九根長短不一的銀針在陽光下閃著寒光。許明遠注意到這些針與普通針灸針不同，針身上有細密的螺旋紋路。
“家父特制的'靈樞針'，“周雨桐順著他的目光解釋，“能更好地傳導氣機。“
治療開始了。周雨桐先在老吳頭膝周的鶴頂、梁丘等穴位下針，動作快如閃電。許明遠則雙手虛按在針柄上方約一寸處，緩緩導入真氣。他閉上眼睛，感受著老人經絡中的阻滯——那是一種粘稠的寒意，如同凍土般頑固。
“足三里加三分力?！爸苡晖┹p聲指導，手指輕觸許明遠的手腕，幫他調整角度。
許明遠依言而行，感到真氣如春陽化雪，慢慢消融著那些寒滯。老吳頭起初皺眉忍耐，漸漸表情舒展，最后竟發出舒服的嘆息。
“熱了熱了！像有股暖流在骨頭里走！“
治療持續了近一個時辰。結束后，老吳頭活動著膝蓋，滿臉不可思議：“輕快多了！這法子神了！“
周雨桐仔細記錄著老人的反饋，眼中閃著興奮的光：“和父親描述的效果幾乎一樣！許明遠，我們可能真的復原了'氣脈針法'！“
她情不自禁抓住許明遠的手腕，兩人皮膚相觸的瞬間，一股微妙的電流似乎穿過全身。許明遠看到她耳根微微泛紅，急忙松開手，假裝整理針包。
正當氣氛有些尷尬，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默風塵仆仆地沖進來，白大褂上沾滿塵土：“周醫師！縣醫院轉來個重癥病人，救護車只能開到山口！“
三人匆忙趕到村口，幾個村民正用擔架抬著個面色慘白的中年男子。林默快速檢查后臉色凝重：“急性闌尾炎，已經出現腹膜刺激征，必須立即手術。“
“這里沒有手術條件，“周雨桐皺眉，“送縣醫院至少兩小時...“
“來不及了。“林默咬牙，“只能在這里做簡易手術，但我需要幫手。“
許明遠上前搭了搭患者脈搏：“氣機紊亂，熱毒內蘊。如果用針先穩住病情...“
“這可不是扎幾針能解決的！“林默罕見地提高了聲音，“需要開腹切除病灶！“
兩人目光相接，一時劍拔弩張。周雨桐果斷插入中間：“林醫師準備手術，許明遠用針灸止痛和穩定生命體征，我負責調配抗菌湯藥。三管齊下。“
她的權威性不容置疑。很快，診所二樓被布置成簡易手術室。林默用隨身攜帶的手術器械消毒，周雨桐熬制湯藥，許明遠則以銀針封閉患者幾處要穴，減緩毒素擴散。
手術開始了。沒有麻醉師，許明遠以銀針配合內功實施針刺麻醉；沒有心電監護，他以手指始終搭在患者腕脈上，隨時調整真氣輸入以穩定生命體征；林默則在簡陋條件下完成了闌尾切除。周雨桐的湯藥也在關鍵時刻喂服下去，控制住了感染。
三人的配合堪稱完美。當最后縫合完成時，窗外已是星斗滿天。林默脫下手套，向許明遠伸出手：“沒想到針灸麻醉這么有效...謝謝?！?
許明遠握住他的手，感受到對方的真誠。這一刻，中西醫的隔閡似乎消融了不少。
夜深了，林默留下觀察病人，周雨桐和許明遠到樓下休息。兩人坐在診所門前的石階上，分享著一壺草藥茶。夜風拂過藥圃，帶來陣陣清香。
“今天真險?！爸苡晖┭鲱^望著星空，“如果沒有你的內功輔助...“
“林醫生技術很好?！霸S明遠輕聲說，“他很在乎病人?！?
周雨桐側頭看他：“你對他有看法？“
“沒有?！霸S明遠急忙否認，隨即苦笑，“好吧，也許有一點...我看到你們在溪邊...“
“討論病例而已?！爸苡晖┩蝗恍α?，眼睛在月光下像兩彎新月，“你該不會...吃醋了？“
許明遠耳根發熱，幸好夜色遮掩了他的窘迫。周雨桐沒有繼續調侃，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給你看樣東西?！?
布包里是那塊李大夫轉交的玉佩，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許明遠小心接過，發現背面刻著細小的符文，與他見過的任何道家符箓都不相同。
“這是'云篆'，一種古老的道家密文。“周雨桐湊近解釋，發絲擦過許明遠的臉頰，“父親說這是'靈樞派'的信物，源自《黃帝內經》的傳承?！?
“靈樞派？“
“一個隱世道派，專研醫道合一?！爸苡晖┑穆曇舻土讼聛?，“父親臨終前說，玉佩本有一對，另一塊在李師叔那里。兩塊合一，才能找到'靈樞九針'的全本?！?
許明遠心頭一震：“這就是李大夫讓我轉交玉佩的原因？“
周雨桐點點頭：“我想他是在暗示，我們應該一起尋找完整的'氣脈針法'。“
兩人的手指不經意間在玉佩上相觸，許明遠感到一股暖流從接觸點蔓延開來。月光下，周雨桐的側臉線條柔和而堅定，他突然有種想要時間停駐的沖動。
“不早了，休息吧?！爸苡晖┩蝗徽酒鹕?，“明天還要去看那個術后病人。“
接下來的日子，三人形成了奇特而高效的合作模式。林默負責西醫診斷和急救，周雨桐主導中藥調理，許明遠則以內功輔助治療，特別是針灸麻醉和氣脈調理。隱仙谷醫館的名聲漸漸傳開，連縣醫院的醫生都開始轉介一些疑難病例過來。
一天下午，許明遠正在后院晾曬藥材，阿秀突然氣喘吁吁地跑來：“許大哥！快！奶奶又犯病了！“
阿秀奶奶這次是突發心絞痛。當許明遠和周雨桐趕到時，老人已經面色青紫，呼吸微弱。林默檢查后搖頭：“心肌梗塞，這里沒有溶栓條件...“
“試試氣脈針法。“周雨桐果斷決定，“全力施為。“
許明遠沉心靜氣，將手掌貼在老人背心要穴，緩緩導入真氣。這次他不再保留，將清虛道長所授的大周天功法運轉到極致。周雨桐則在下針時用上了家傳的“靈樞針法“，每一針都精準地引導真氣沖擊淤堵的經絡。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許明遠感到自己的意識似乎與患者的身體產生了某種共鳴。他能“看“到老人心血管中的栓塞，能“感覺“到每一縷真氣的走向。在這種玄妙的狀態下，他與周雨桐的配合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默契，幾乎不需要語言交流。
“物我兩忘，神與氣合。“清虛道長當年的教誨突然浮現在腦海。許明遠感到自己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境界，仿佛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
不知過了多久，老人面色漸漸紅潤，呼吸也平穩下來。許明遠緩緩收功，發現自己和周雨桐都汗濕衣背，精疲力盡。但阿秀奶奶已經能坐起來喝粥了，這簡直是個奇跡。
“太神奇了...“林默檢查后難以置信，“血管再通了！這在西醫看來幾乎不可能！“
當晚，周雨桐在油燈下詳細記錄了這個案例。許明遠坐在對面，看著她專注的側臉，忍不住問：“今天治療時，你有沒有感覺到一種...特殊的連接？“
周雨桐的筆尖頓了一下：“你也感覺到了？就像...我們的意識短暫地合為一體？“
兩人四目相對，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撼。這種體驗顯然超出了普通醫術的范疇，觸及了修行中所謂“神交“的境界。
“父親筆記里提到過，“周雨桐聲音很輕，“最高層次的氣脈針法需要施術者'心意相通'。他當年與李師叔嘗試多年，始終未能達到...“
她沒說完，但許明遠明白言下之意——他們無意中觸碰到了周父畢生追求而不得的境界。
這個發現讓兩人既興奮又忐忑。接下來的日子，他們更加勤奮地研習和試驗，但那種奇妙的狀態卻再未出現，仿佛只是驚鴻一瞥。
六月底的一天，縣衛生局突然來人檢查。帶隊的是個五十多歲的嚴肅男子，自我介紹姓趙，是省城來的醫療專家。
“聽說你們這里搞什么'氣功針灸'？“趙醫生翻看著診所記錄，語氣懷疑，“這些療效描述太夸張了，不符合醫學常理。“
林默上前解釋，卻被粗暴打斷：“年輕人，不要被封建迷信迷惑！針灸輔助治療可以，但說什么'內功導引'，這不是胡鬧嗎？“
許明遠站在一旁，感到一陣憤怒上涌。周雨桐悄悄按住他的手臂，上前一步：“趙醫生，我們歡迎任何專業人士指導工作。不如您先看看我們的病例資料？“
她從容不迫地展示詳細記錄和檢查報告，甚至包括縣醫院的轉診單和復查結果。趙醫生的表情從懷疑漸漸變成驚訝，最后是濃厚的興趣。
“這些病例...確實很有價值。“臨走時，他難得地緩和了語氣，“不過所謂'內功'，還是要有科學解釋才行。“
送走檢查組，林默長舒一口氣：“幸好周醫師準備充分。不過...“他猶豫了一下，“趙醫生說得也有道理，我們需要更科學的理論解釋?！?
許明遠沉默不語。對他而言，氣脈運行是切身體驗，根本不需要“解釋“。但看到周雨桐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意識到這或許正是她父親畢生追求的——讓古老的道家醫術被現代醫學界接受。
當晚，周雨桐在燈下翻閱父親筆記的時間比往常更長。許明遠端來一杯安神茶，發現她正盯著一頁復雜的人體經絡圖出神。
“父親晚年一直在研究如何用現代解剖學解釋經絡?！八p聲說，“可惜沒能完成...“
許明遠在她身旁坐下：“李大夫說過，'道可道，非常道'。有些東西或許本就無法完全用語言解釋。“
周雨桐轉頭看他，眼中閃著奇異的光：“但如果能找到'靈樞九針'的全本...父親說那里面可能有答案?！?
月光從窗欞灑入，在兩人之間的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許明遠突然意識到，他們的探索才剛剛開始，而前方還有更長的路要走——不僅是醫術的精進，還有那個隱藏在玉佩背后的秘密，以及...兩人之間那種難以言說的默契與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