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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慨然赴死

黑沉壓壓的朝廷大軍在所有人始料未及時包圍了王府。

溫煦的太陽照在閃爍著寒光的兵戈與弩箭上,而后對準王府,反射的光落在街頭巷尾時,整座荊州城的士人百姓都在驚駭中失聲。

不敢置信!

難以置信!

即便是皇帝朱允炆連續削了四個藩王,已然震動天下,讓所有人看到了這位新皇的狠辣手腕,也不曾有人想到,有朝一日,湘王府竟然會被朝廷大軍包圍。

湘王年近三十,一無子嗣,二無兵馬,三無親朋故舊,四不曾枉法,每日就是讀書、作文、潛心修道。

大概只有秦二世胡亥,那個連公主都殺的蠢貨才會削這樣的藩王吧。

可現實正在眼前,朝廷的大軍包圍了王府,足以攻破城池的武器對準了王府,看架勢隨時都可能會攻破王府,李景隆要帶湘王回京問罪!

湘王府中,早已是慌亂一片,闔府上下,全無頭緒,不知這滔天大禍,如何會落在王府之上。

正堂之中,湘王手中握著外間遞進來的諭令,氣的手都在發抖。

“私印寶鈔?”

他猛然大笑,卻聲音悲愴,“本王的這個好侄兒,構陷本王甚至都不愿意用個好點的理由嗎?

私印寶鈔之罪,如何能服天下人心!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本王!”

大明朝誰不知道寶鈔就是垃圾,私印出來的寶鈔價值能不能比得上成本都是兩說之語!

王妃吳氏望著湘王之態,面如死灰,她與湘王夫妻十幾年,如何不知道湘王性格之剛烈,朝廷如此羞辱他,他絕不會就此認罪。

果不其然。

朱柏悲愴笑道:“古來大臣遭遇昏暴之君,皆一死以明其志,不欲死者,乃受辱于獄卒、傖徒,本王乃高皇帝血胤,天家貴胄,死則死矣,絕不可使此身此血見辱也!”

吳氏亦泣淚執朱柏手,“昔日新婚時,你我夫妻二人曾相諾‘君當做磐石,妾當做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今日大禍臨頭,君意赴黃泉,妾隨君亦然,黃泉下相見,生死無二言!”

此言道出,朱柏已然淚流滿面,“娘子,是為夫對不起你,若有來世,愿你不再入皇家為婦,而得萬安喜樂。”

吳氏俯入朱柏懷中,亦是哽咽卻一字一頓,如鐵水澆筑般堅定,“若有來世,還要嫁于君懷,執子之手,與子共赴山海,共面生死禍福。”

朱柏親自點燃了這煊赫的王府,他放聲大笑著,聲音中沒有喜意,卻有一絲暢快。

“唏律律!”

有白馬躍入庭中,而后在朱柏面前跪下,那雙頗有靈性的大眼中流著淚,白馬不住嘶吼著,好似在祈求著朱柏騎乘著它離開。

再一看,王府中已然處處燃起大火,那些木質的建筑以及條條垂落的經幡布料熊熊燃燒著。

“你快些走吧!”

朱柏拍著白馬的腦袋,滿含著不舍,“去找一個新的主人。”

那白馬卻頗有靈性,怎么也不愿意離開,朱柏蹲下身淚道:“你也愿意陪本王赴死嗎?

好馬兒!

本王曾以為你能陪著我縱橫沙場,可惜了你這千里之能,那便陪本王走這最后一遭吧。”

說罷他翻身上馬,又向王妃伸出手,夫妻二人皆上馬后,白馬挺直了身子,它高揚著頭,傲然的望著那些洶涌而來的火焰。

“轟!”

王府的大門被轟開了,外間的大軍見到王府起火,李景隆頓時急了,他只是奉命要把湘王抓回去,他和湘王無仇無怨,可沒想過逼死湘王啊。

剛剛沖進來李景隆便目眥欲裂大聲吼道:“湘王!不可!”

湘王朱柏一手摟著王妃,一手提著弓,見李景隆與軍士沖進來,當即悲聲怒喝道:“李景隆,你回去告訴皇帝,本王無罪,也絕不認罪!

皇帝為了削藩,有心構陷,本王辯無可辯,亦不想再辯,屈辱于爾等之手,這便遂了他的意,本王要去黃泉面見高皇帝和孝康皇帝,向他們訴說冤屈!”

說罷,一夾馬腹,那白馬頗有靈性,徑直向著已然搖搖欲墜的火場沖去,高高一躍便躍過了極高的火焰。

李景隆望著決意赴死壯烈的湘王,只覺腿一軟,心中生出寒意,眼前一黑,“完了,這下完了。”

湘王朱柏回身望向所有人,幽然的聲音自火中傳出,敲擊在每個人心間,“沒有人可以誣陷本王!縱然他是皇帝!”

話音落罷,整座正堂在大火中轟然倒塌,淹沒了最后一絲生機,李景隆倒退了兩步,只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事情是怎么走到這個地步的?

他不明白。

他展開雙手,有些恐懼,他的手上竟然沾染了湘王之血!

若是他因此而顯貴,史書上會不會留下“湘王染血,景隆以貴”的名聲?

若這是代王、齊王之血,他還能稍微安慰一下自己,可這是湘王,一位從無過錯的賢王!

可這和我又有什么關系?我只是奉皇命而行啊。

“國公,這該怎么辦?”

李景隆從幻想中清醒過來,望著眼前熊熊燃燒的大火,咬了咬牙,厲聲道:“還能怎么辦,回京稟報陛下。”

順便把這件事拋給方孝孺他們,這些文官最壞,一定能妥善處理,況且這主意本來就是他們出的,自然沒有讓本公背鍋的道理。

大概任誰都想不到,一小簇星星之火,在荊州燃起,俄而劃破天際,于北平化作足以顛覆建文江山的燎原之焰!

————

建文間,誣湘獻王坐偽造寶鈔事,王怒,復與王妃痛飲泣別,灑地沾濕,繼之以血,具衣冠,焚其宮室、美人,乘馬執弓,躍入火中死,闔宮皆從之。——《湘獻王神道碑文》

……

建文間,輒廢藩王,周、岷、代、齊皆廢以庶人,又坐湘王,朝臣俱不敢言,獨祺廷中抗辯,先后為周、湘請,建文不聽,反加斥之。

湘王死,民皆哀之,有作歌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高皇血胤不相容”;亦有歌曰:“高皇留臣一十二,唯有李祺忠社稷”。——《儒林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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