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朱標的葬禮極其盛大。
作為皇族,臨安公主與李祺參與了全程,安靜的跟著禮部官員按部就班走完流程。
他看到了如喪考妣的東宮屬臣。
看到了曾意氣風發的開國公常升滿面愁緒。
看到了淮西勛貴焦慮急躁。
看到了錦衣衛高層眼中的躍躍欲試。
最后他看到了遲暮的皇帝,痛徹心扉,眼底卻生出擇人而噬的寒光和血色。
夕陽照落在皇帝身上,仿佛披上了一層浸染的血衣。
每個人都在思考,圣上垂垂老矣,大明天下要走到什么方向,未來的儲君,又該是誰?
嫡長子薨逝,按理說該輪到嫡次子了,可秦王朱樉殘暴不堪,豈有人君之相?
晉王的殘暴比之秦王也不遑多讓。
先孝慈皇后嫡子中,唯有燕王朱棣還稍微正常一丁點,但兄長在而立弟,豈不是致大明統序于無物,前吏部尚書詹徽和前禮部尚書李原名的血,還在西市未涼呢!
這股暗中涌動的暗流,讓京城的天空都肅殺了幾分,京中大多數人都低調了很多。
尤其是一直以來與李祺不對付的江南大儒紛紛偃旗息鼓,不再執著于打擊李祺,而是將精力放在了推舉皇孫朱允炆之上。
在李祺沒有橫空出世之前,江南大儒的后臺便是太子朱標。
后世赫赫有名的建文三傻,齊泰、黃子澄,以及被朱元璋外放的方孝孺,都是朱元璋為朱標準備的文臣班底。
此刻他們大概是回過神來,李祺的靠山是皇帝,又是太子朱標的妹夫,這屬于至親。
但皇孫和李祺就不熟了,而且皇孫朱允炆親近文人,這是大好的機會。
臨安公主府。
李祺端坐于書房中思索未來,如今他有些慶幸自己沒有將那張底牌打出去。
朱標一死,意味著當前政治勢力的全部洗牌。
一場前所未有的政治風暴將會如最狂暴的龍卷風,摧毀大明政壇的一切。
“朱允熥不堪造就,秦王殘暴,朱允炆還沒暴露他是個蠢貨的事實,立朱允炆幾乎是唯一的選擇。
藍玉驕狂桀驁,屬于太子黨的淮西勛貴,已然無路可逃,靜待刀斧加身即可。”
“洪武時期還有六年,這六年間,只有一件大事,那便是為朱允炆登基鋪路。”
李祺手指不自覺的摩挲著,“如今的我雖然沒有身居高位,但在士林中已有威望,再加上我的外戚身份,是平衡朝局的重要支柱,皇帝大概率會召我進宮。
我該怎么表達自己的態度呢?”
大明朝的駙馬在洪武朝和永樂朝還是頗有政治地位的,朱元璋嫡長女寧國公主的駙馬梅殷,甚至成為了朱元璋安排給朱允炆的顧命大臣之一。
李祺腦海中正在模擬可能會遇到的問題,臨安公主匆忙從外間走進,急聲道:“駙馬,宮中來使傳來消息,父皇召你進宮,說是有事商議。”
“這么快?”
縱然是李祺早有預料也覺得不可思議,臨安公主也很是緊張,“不知是什么大事。”
李祺低聲道:“為夫猜測父皇已經動了立儲君的心思,如今可能被立為儲君的一眾人,都和為夫沒有牽扯。
所以召為夫進宮,詢問意見。”
臨安公主聞言頓時一顫,緊握住李祺的手,“駙馬,這件事不是我們能參與的。”
李祺心中已經大致有所規劃,輕拍臨安公主手道:“你放心吧,為夫明白其中勝敗,你在家中看好穆兒,此事后為夫大概會沉心于士林之中,少理朝政之事。”
說罷李祺離開公主府,隨著宮使進宮。
奉天殿中,朱元璋喜怒不形于色的臉上,出現了明顯的蒼老和灰敗,李祺不敢多看,問好后便跪在地上聆聽圣訓。
“李祺,知道咱為什么叫你進宮嗎?”
“兒臣不知,還請父皇示下。”
“你在士林中聲望大振,咱對天下有些疑惑之處,想要請你這位當世鴻學大儒解答一番。”
李祺聞言只覺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他立刻涕淚道:“父皇之盛贊,兒臣愧不敢當。
李氏的罪責,按大明律,本該夷滅三族,但父皇因親情存活我家,對罪臣既往不咎,甚至賜予官職,這是天大的恩情。
兒臣能有今日些許微名,全賴父皇之恩,不至于做黃泉孤魂,竟名躁今世。”
殿中氣氛隨著李祺這一番話輕快了幾分。
朱元璋久久不曾說話,李祺不敢抬頭,良久才聽到皇帝嘆息道:“圣人曾言,滿招損,謙受益,誠乃金玉良言。
你的父親李善長若是有你如今的見識,君臣何至于走到如今地步。
咱想了很久都不明白,你父親明知道胡惟庸作亂,為什么不向咱匯報。
你是他的兒子,你一定知道他的心思,你能告訴咱為什么嗎?”
李祺聞言又是冷汗涔涔。
穿越以來,他也一直在想李善長為什么知情不報。
畢竟以李善長和胡惟庸的關系,肯定是察覺出了什么。
推算到最后,最合理的解釋,竟然是李善長對朱元璋不滿,故意的。
洪武朝有很多冤案,比如空印案,但殺胡惟庸、李善長、藍玉這三個人,朱元璋最多屬于不念舊情,還真不是冤枉這三個人,那些被牽連抄家的人才是真的慘。
“胡惟庸天性奸刻,有蒙蔽他人之能,父親年老糊涂,遠不如父皇圣明英斷,兒臣時時刻刻以此警示,還請父皇明鑒。”
“你也不用給他掩飾,咱和他相識幾十年,他就是心眼小又貪愛權力,咱撤了他丞相的職位,他對咱不滿了!”
李祺覺得再這么說下去,把皇帝的恨意翻出來,可真就不妙了,好在朱元璋自己住了嘴。
“咱把你召進宮,的確是有大事問你,你是臨安的駙馬,國朝重戚,又有天縱的才華,注定是未來大明的棟梁。
咱想問問你,你覺得未來大明該交給誰?”
“啊?”
朱元璋這句話太直接了,讓早有準備的李祺都愣住了,不知道該怎么接。
下一瞬他回過神來,立刻叩首,戰戰兢兢道:“皇朝社稷,父皇自有制度,何須臣下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