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是一輪齊射，這些短工就被嚇破了膽子。
這也怪不得他們。
平日里安分守己的平民，在面對軍隊的步槍與刺刀時，沒被嚇的走不動路，都已經算是勇氣可嘉了，更不要說現在這樣的情形。
無數鮮活的生命瞬間消逝，變成一灘血肉模糊，任由哪個平民看到了，都會覺得心智受到極大摧殘。
而方丹也知道問題。
這種事可不算功績。
這都是污點。
如果這件事的“功勞”記在自己的頭上，那么大革命爆發之后，方丹都不敢想自己得死的有多快。
所以他選擇將這些事的責任，全部推到亨利的頭上，由這位自覺英明神武的親王，來替他背下這些罪名。
反正將來王室都要被搞死。
讓他再多背一些罪名，也無所謂了。
“停火！停火！”
修道院的矮墻上，教士們紛紛探出頭來，朝著士兵們大喊著。
更有甚者，直接打開了修道院的大門，放任這些人逃入修道院中，還給他們提供了庇護。
士兵們見狀，紛紛停下了射擊。
他們都是基督徒。
面對修道院這樣的神圣居所，以及代表著上帝的教士，他們自然會因敬虔之心，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乃至違背亨利的命令。
對于這些教士的出現，亨利的心中自然是一萬個不滿意。
說好的來鎮壓暴亂。
怎么真鎮壓了你又不樂意？
“你去和他們交涉。”
亨利對著方丹說道。
“我要休息了，沒意思。”
說完，亨利便立刻轉過身，朝著軍陣后方走去。最有意思的活動已經結束了，亨利自然是要離開。
而方丹也只好聽從亨利的命令，朝著教士走去。
“上帝啊，你們都做了些什么！”
教士看著滿地的尸骸與鮮血，幾乎是驚叫著說出了這番話。
“是孔代親王，受塔列朗的邀請，前來鎮壓這里的暴亂，你有什么問題嗎？”方丹問道。
“他們的確殺了人，但你們不該這么做，即使是孔代親王，也不可如此罔顧人命，這是徹徹底底的褻瀆！”
僅僅是這么一段話，便透露出了大部分教士的心聲。
在法國的上流社會當中，大部分人都吃相難看，唯獨教士這個群體，多少還剩下一點沒丟干凈的良心。
他們是主張同情底層的。
但也正是因此，方丹反駁道：“如果你們好好支付工錢，這些人怎么會造反？”
“那也得有錢啊！”
教士崩潰地跪在地上。
“塔列朗已經整整三個月沒給過我們錢了，沒有蘭斯那邊的撥款，我們自己手頭的錢也不多，已經全部拿來給工人們墊付了！上帝啊！我們已經盡力去付工錢了！為什么還要讓這樣的慘劇在我們這里發生！”
說著說著，教士忽然嚎啕大哭了起來。
他抓著地上的尸體的手，如同瘋魔了一般，開始念著方丹聽不懂的拉丁語。
士兵們受到的心靈沖擊更大。
他們看著平日里最尊敬的教士，跪在地上泣涕如雨，原本堅定的士氣逐漸動搖，隨后在面面相覷之中，都選擇了放下手中的步槍。
“主啊！您為何要這樣懲罰他們......”
教士痛哭著。
士兵們在胸前畫著十字。
剛才他們還是惡魔。
現在，他們則成了贖罪者。
方丹則冷冷地觀察著。
誠然，在時代的發展之中，教會已經變成了弱者，他們的巨量財富也常常受到覬覦和窺視。
但教會依舊擁有巨大的影響力，尤其是對這些普通人而言。
所以，還是得注意一下教會。
于是方丹翻身下馬，雙腳還沒在地上站穩，就朝著面前的教士走來，在他的面前跪下，雙手合十做出虔誠的姿態。
“請您原諒我的罪，神父。”
方丹低聲說道。
“我也是奉命行事，但這依舊是我的罪惡，我本該遵循我的良心，卻沒能做到，我懇求上帝的原諒。”
“嗬......年輕人......”
在哭泣之后，教士的呼吸聲如同破風箱一般刺耳。
他喘著氣，看著方丹。
過了片刻之后，他才抬起滿是鮮血的手，在方丹的額頭上點了一下，隨后在他潔白的軍裝上，留下了一個以血為痕跡的十字。
“希望主會原諒你。”
說完，教士將懷里抱著的尸體放下。
在他身后的修士們早已走出，開始掩埋著平民的尸體，還有一些修士正在安撫著平民。
而方丹在看著他們掩埋尸體的時候，察覺到一絲端倪的杜布瓦，湊到了方丹身邊。
“頭兒，這事對勁嗎？”
對勁？
當然不對勁。
方丹對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已經算是清楚了。于是他環顧四周，發現沒人在自己的身邊，便開了口。
“錢被塔列朗貪走了。”
“那個教士？”
杜布瓦有些驚訝。
“他怎么敢的？”
他怎么敢？
方丹感覺有些好笑。
蘭斯大主教就是塔列朗的親叔叔，就算他真的貪了教區的錢，難道他的叔叔還能收拾他不成？
工人死了就死了，自己侄子的仕途可不能出問題。
“他肯定有這個膽子。”方丹說，“而且你看，他還借著我們的手......給這件事定了性。那些工人是死是活，從我們出動開始，就沒有意義了。”
“是要平賬嗎？”杜布瓦問道。
方丹點了點頭。
這就是在平賬。
只要軍隊一出動，那么這些人就從工人，變成了暴民。
那些錢到底去了哪里，就不會再有人追查，可以直接從賬面上消失了。畢竟，拿錢的人都在物理層面消失了，誰知道錢去哪了呢？
至于這里的慘狀，首當其沖要負責的，自然是地位最高，也是下達了命令的亨利。
畢竟，這里完全不必用暴力鎮壓。
這些工人壓根稱不上暴民，只需要稍微恐嚇一下他們，自然就會老實了。
大開殺戮，完全是亨利的個人愛好。
“上帝啊......”
思路一致的杜布瓦，在對上方丹眼神的那一刻，就瞬間理解了方丹的意思。
“這家伙真是個混賬。”杜布瓦暗罵道，“他估計也沒把我們當人，只是拿我們當個樂子。”
“誰知道呢。”
說完這句話，方丹立刻站起身來，朝著士兵們揮了揮手。
“收隊！回營！”
得到命令的瞬間，所有士兵如釋重負。軍士們匆忙地來回奔走，將隊伍收攏之后，帶著他們向回走。
而方丹看了一眼教士。
這些教士或許迂腐。
但他們至少還是有良心的。
只可惜，在這樣一個風暴即將到來的世界，良心雖然珍貴，但確實賣不出價。
“愿上帝庇佑您，神父先生。”
方丹向著教士微微鞠躬之后，牽著戰馬離開了修道院。